火车发车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北京西站是次日的下午五点,整整要在火车上待二十七个小时,袁秋菊这些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县里给叶子开家长会,根本没法想象北京到底有多远,只能一个劲儿地给她塞吃的,白煮鸡蛋、牛奶、八宝粥、面包、水果、各样零嘴装了满满一个购物袋,另外还单独装了个不大不小的西瓜。
“哪有人坐火车带西瓜的啊,我不带。”叶子强烈抗议。
“今年西瓜好,你去北京就吃不到了,带一个吧。路上渴了你就知道还是西瓜最解渴。”袁秋菊把折叠的陶瓷小刀装进叶子的双肩包里。
“哎呀,不要啦,我渴了喝水就行。”
袁秋菊见叶子如此不情愿,念叨:“不带就不带吧,杨远上次倒是很喜欢咱家这西瓜,唉……”说着便要把西瓜往外拿。
“算了,你想让我带,我就带吧。”叶子慌忙换了口径,面上依旧是勉为其难的样子,心里已经开始幻想和杨远在火车上吃瓜的画面,虽然算不上风雅,但是如果杨远喜欢,也可以说是很别致了。
到了约定时间,一家三口大包小包地来到娘娘庙门口,杨远和他奶奶已经在了,他只拉了一只行李箱,背个双肩包,随意地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反观叶子,左手西瓜右手零食,毫无风度可言。倒是杨远奶奶亲切地说:“女孩子就是仔细,东西打点得周全,不像男孩子。杨远就带了两桶泡面。”
“放心,每样东西我都给他们准备了双份,饿不着杨远。”袁秋菊笑道。
“你们有心了。”杨远奶奶向叶世庆和袁秋菊点头致意。
这时,村委书记开着他那辆黑色桑塔纳过来,车头醒目地扎了朵大红花。叶子和杨远的眼神在空着碰了一下,会意地摇了摇头,这阵仗,太招摇了吧。
书记挺着圆肚子下车来:“以前状元郎坐的是大红花轿,今天我代表咱们河边村送这两位状元去北京上大学,你们看,像那么回事吧!”
旁边的人都说这个意思好,河边村数十年来没出过几个大学生,这回一下子出了俩,还都是重点大学,尤其是杨远,考上的可是顶级学府啊,而且出来就是博士了,这可是全村人的骄傲啊。
“这是谁家结婚吗?”没搞清楚状况的小孩上前凑热闹,“会发糖吗?”
“是哥哥姐姐考上大学了,等你考上大学,伯伯也开车送你去。”书记逗着小孩儿。
袁秋菊已经从购物袋里抓了几袋小零食塞在他手里了,打心眼里真想借这孩子的童言无忌,如果叶子和杨远真能走到一起就好了。杨远奶奶也朝她看过来,也是同样的意思,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叶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不敢往杨远那边去看。
“好了好了,吉时已到,晚了要赶不上火车了。”书记朝大家挥挥手,意思是赶紧散了。
听到这声倒计时,袁秋菊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似的,喋喋不休地念着:“叶子,你一共有四个包,你自己要看牢。对了,车子停稳了再下车,不要着急。在大城市过马路要特别当心,要让车子先过知道吧。你平时自己一个人别到处乱走,坏人多的是……”说着哽咽起来,到底是放心不下。
“叶子妈孩子这是去上大学,好事呐,你别整得叶子伤心了。”书记劝道。
“远,你们俩在北京要互相照应着,我们做大人的才放心啊。”杨远奶奶看着自己的孙子,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嗯,您放心吧。”杨远停了一停,“您自己要注意身体。”
“这个你放心,我们会照应老太太的。”大家对杨远祖孙俩一向照顾,一老一小生活这么多年,老太太从来没抱怨过,村里的人情世故,她也都一一周全着,没让谁说过闲话。儿子儿媳刚去外地那几年,根本没有余钱往家里汇,每年过年村里请戏班子唱戏,家家户户集资,村委特地免了他们家的那份,最后老太太还是按照人头交了钱,她说不能坏了规矩。这些年听说儿子生意做好了,却又离婚了,杨远升学宴那次,儿子回来了,却像个外人,杨远更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他说。儿媳妇呢,自然人影也没见到。祖孙俩生活不易,大家都看在眼里,好在培养出了个出息的孙子。
车子开动的时候,叶子看到袁秋菊摸了摸眼泪,叶世庆也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杨远奶奶倒是一直努力地微笑着。
真是个坚强的人啊。
离别的酸楚在叶子心里晕开,车窗外熟悉的稻田、楼房、街道、村民都在快速地后退,而前方未知的一切正朝他们扑过来。这就是成长吗?和熟悉的一切告别,和最亲的父母告别,独自去远方,独自面对全新的生活,像一个小树连根拔起地去别的地方重新扎根生活,怎么不是想象中的自由和快活呢?告别的时候依然是对故土的留恋和不舍啊。幸好,这一路有同行的人,幸好,同行的人是他。和杨远一起走向远方,心底的孤独就不会跑出来。
到了火车站,书记拿出两个红包,叫他们一定收下,河边村虽然是个小村子,但是重知识重人才,这是全村的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看着大红花绝尘而去,消失在车流中,叶子觉得故乡又亲切了几分。
“别看了,检票了。”杨远说。
“哦。”叶子回过神准备拿东西,发现杨远已经把她食物和西瓜都放到自己行李箱上,只给她剩了个行李箱和双肩包,这样一来,叶子便不用再像个农民工进城那样大包小包了。奇怪的是,即使那么多行李累赘,杨远走进候车室时还是自带气场,就像有一束追光灯打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永远那么闪亮。
检票、进站、上车。周边坐的大多是同龄人,估计都是去北方上大学的学生。叶子他们刚在位置上安顿下来,便有人挤过狭窄的通道过来。
“叶子。”
叶子抬头一看,这人满头大汗,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正是陈晨。看来他考上的学校也在北方。但是一想到之前他送给她的一个音乐盒,里面夹着一张纸,抄了泰戈尔那首著名的情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然后在最前面的称谓那里写上了“小叶子”,在落款处大方地写着“晨”,好像这首诗是他的原创一样。
当时叶子不知道怎么回复,便没有回复,她自我开脱,没有回复也是一种回复,他会明白。而且,时间一久,估计他也会忘记这件事。万万没想到,居然在火车上遇到了。
“同学,能麻烦你换个位置吗?我也是这个车厢的,在54F。”陈晨上来就跟坐在叶子身边的杨远说道。
杨远显然已经认出了他就是之前到村里给叶子送礼物的男生,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叶子。
“陈晨,我们东西比较多,换位置不太合适,不好意思啊。”叶子说道。
陈晨这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和叶子是一起的,连连说:“没事没事,我再问问其他人。”
他一个个问过去,总算有个大叔站起来,两人大费周章地来回了两次,才把行李都安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