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少妇迟来的婚姻

傍晚,夕阳将天空烧得火红。正是一天中人们最闲暇的时刻,牛镇东里巷内,说长道短的妇人们窝在一起。

“华子娘,听说没,老李家的闺女昨儿回来了。”择着韭菜的李嫂,眯缝着小眼睛,一副八卦刻薄的嘴脸。

“咳,邻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她干的那档子事啊!”胖胖的刘大娘停下手中正在织的毛衣,激动地接茬。

“听说还带了个孩子,丢人现脸。”张大妈嫌恶的语气,“在我们那会儿,偷拉小手,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要是我女儿未婚先育,看我不打死她。”

……

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聊得尽兴酣畅。

她们口中的“老李家”之前是牛镇里一个令人艳羡的温馨家庭。此时大门前却贴着白对联,萧索冷清。

是的,一次可怕的交通事故,带走了两个可敬的老人。因此常年在外的女儿,才痛苦地回来,为二老吊丧。

老李夫妻俩都是小学老师,虽然不是高薪职业,但稳定小康。

夫妻俩人生养了一个女孩,因为老李非常喜欢《诗经》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句表达的意境,所以给爱女取名为“李伊人”。希望女儿像诗中描绘的那样美丽动人。

家世清白,家教优良,伊人从小便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多才多艺,从小就是美人胚子,性格讨喜,深受街坊邻居喜爱。

时光荏苒,牙牙学语的小女孩,不知不觉到了青春期。身材开始展现少女的婀娜曼妙。

少女情怀总是诗,未谙世事的女孩们,总是对爱情有很美好的憧憬。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这是她在一个电影里看到的,偷偷地记在日记本上。

高二那年,班上从城里转来一个新同学。

一个高瘦的男孩,清俊秀气的五官,一副慵懒随意的样子。出众的气质,一下子就把他和镇上那些粗糙不修边幅的男孩子区别开来。

他叫陈波,成了伊人的同桌。

伊人从见到陈波的第一天,就觉得自己和他是一类人。

他不像镇上那些土生土长的男孩一样,不爱学习,休闲活动就是在田间地里抓野味。他成绩优秀,会看名著。

少年温润如玉,是伊人心目中意中人的样子。

两个同类朝夕相处,爱情在不经意间悄然滋长,生命力旺盛。

牛镇对陈波来说,只是暂时停留的驿站。他在高三的时候,会转回城市的中学。

在陈波离开的那一天,伊人红了眼眶。

那一年高考,伊人发挥失常,竟然没过本科线。父母希望她复读一年,她却心灰意冷,自尊受到极大的打击。

她向父母提出,要利用暑假独自去别的城市打工旅游的想法。

母亲担忧,说什么也不同意。

老李坐在一旁,抽着烟,一言不发。

拗不过女儿内心的坚决,老李也清楚,人是栓不住的。出去闯闯,未必是坏事。

小孩子得到外面碰撞,才会成长。

在妻子埋怨的眼光中,老李还是同意了女儿暂时的闯荡。

伊人来到陈波所在的城市,他考上了大学。

陈波看见拉着行李箱,独自出现在自己校门口的伊人,很受感动。

年少轻狂的爱情,想的都是追逐天边的流星,风花雪月的日子里,从不深想未来与现实。

他们同居了,陈波以为自己一定会娶伊人,伊人也认为自己一定会嫁给陈波。

不加考虑的冲动爱情,一旦遇上现实的阻拦,便会土崩瓦解。

他们的爱情,受到了陈波父母的强烈反对。在他们看来,没有订婚,没有经过父母同意,就住在一起,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

单纯美好的伊人,被父母是为掌上明珠的伊人,在陈波父母看来,就是一个勾引他们宝贝儿子的不正经的女孩。

陈波是一个孝子,又未到能够独挡一面的年纪,不敢完全违背父母。

在强势的父母和深爱的女孩面前,左右为难,痛苦不堪。

伊人不忍见到陈波为难痛苦,而且对他的软弱,产生一丝失望之情。

她离开了他,本来想回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造化弄人,回去一定会被邻里乡间的唾沫星子淹死,也会让一世清白受人尊敬的父母,被人笑话。

她咬咬牙,在另外一个城市,独自打工,默默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从一个被保护得无微不至的小女孩,变成独自打拼的单身妈妈。各种心酸苦痛,不足为外人道也。

人生没有反悔键,她也从不后悔。毕竟自己和陈波,有过非常快乐的回忆。

如果没有遇见陈波,她可能会像牛镇大多数女孩一样,找一个家世与自己相配的男人结婚,平淡地度过一生。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她不喜欢逃避后悔。命运给自己什么,都得接着。

当孩子三岁的时候,她得知了一个噩耗,父母突然离世。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感到无比痛苦自责。

别人的闲言碎语,都不及父母重要。

于是,时隔五年,她回到了牛镇。

这里一切如旧,仿佛外面翻天覆地的变化,与这里无关。居民们依旧思想腐朽落后。

回到从小到大的家,看见自己房间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房间依旧保留着她原来的样子,一尘不染,整洁有序。她可以想象,自己不在的那些年,母亲依旧每天打扫自己的房间,希望自己随时回家。

如果说,这段不加考虑的爱情,唯一让伊人感到后悔的,就是没能及时对父母尽孝。

总觉得还有时间,父母会一直在那里。殊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命运如此残酷。

镇上关于她的流言,传了很多版本。每个版本,都在真实的基础上添油加醋。

有人说,她被包养了。

有人说,她被富豪抛弃了。

有人说,她在外面干那事,不小心有了私生子。……

人言可畏,但伊人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敏感懦弱的小女孩,她由着他们。

她带着儿子,决定在牛镇安家,这样可以永远陪在父母身边,弥补自己的过错。

昏黄的路灯下,伊人瘦削的身影,在混沌摊前忙碌。

新开张的早餐摊子,热气腾腾。

一对夫妻走过来,男人想买份馄饨,却被女人的眼神制止。

伊人分明听见逐渐走远的女人说:“不干不净的女人,买她的馄饨,小心魂被她勾去了。”

伊人半夜起床,开始准备肉馅擀皮,包馄饨,却没想到生意惨淡。

多出许多馄饨卖不掉,也会坏掉。

她灵机一动,村民们都爱贪便宜,于是她用喇叭叫卖:“新摊子开张,一份半价。”

谁会跟钱过不去,再说伊人的手艺很好,心也实,每个馄饨都肉多皮薄。

渐渐吸引了许多人,他们都在心里对馄饨味道赞不绝口。

第一天基本没挣钱,只保证没亏本,但赢来了好口碑。

第二天,回头客逐渐多了起来。

在伊人的努力下,馄饨摊远近闻名。加上伊人姣好的脸蛋,皮肤犹如刚出炉的馄饨皮一般嫩滑,人们就叫她“馄饨西施”。

祸福相依,正当伊人准备将馄饨摊,经营成馄饨店时,她的红火,引起了几家早餐店的嫉妒。

这天,伊人正推着馄饨,赶往摆点的地方。几个妇人堵住了她的去路,她也不恼不害怕:“大姐,要吃馄饨吗?伊人给你们友情价。”

排头的妇人满脸横肉,用脚一踢伊人的推车,混沌撒了一地。

伊人无比气愤,但她明白,对付乌合之众,只能智取。打蛇要打七寸。

伊人冷冷道:“大姐,你又是何必呢。大家凭本事挣钱,谁也不容易。现在可是法制社会,就你这种行为,我可以告你。”

本以为伊人会被吓懵,妇人们看到伊人强大的气场,加上听说她要告她们,本就是打算给点小警告,让伊人知难而退,这下她们心里也没底了。

排头的妇人依旧佯装强势:“你个骚女人,凭借那张狐媚脸,才惹得客人来光顾你的生意。”

啪~

“嘴巴放干净点。”

伊人一掌拍在妇人的肥脸上,妇人们看伊人文弱瘦削的样子,以为是只软柿子,却没想到是一只母老虎。

妇人们面面相觑,被打的妇人脸上过不去,就扑上去,与伊人扭打在一起。

其他妇人也不想惹事,就在一边看。

“哎哎哎,那边什么情况,停下。”一声怒吼,经过的交警喊道。

俩人这才停手,当交警询问来龙去脉。

排头妇人只会哇哇大叫,嘴里咒咒骂骂。伊人毕竟是受过教育的,她逻辑清晰,以情感人。

于是,妇人占了下风。毕竟是她先行寻滋惹事。妇人被要求赔偿伊人的馄饨损失。

伊人想,她是要在牛镇长久生活的,与人结下大梁子,终究是不好。

她顺势买个人情,宽容体谅道:“大姐也是一时冲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哪有不磕磕绊绊的时候。我的损失就不劳大姐赔偿了,我自己负责。”

一番话下来,排头大姐倒不好意思了。

自此,她的馄饨摊,再没被人捣乱过。

凭借惊人的毅力,聪明的头脑,良好的口碑,她把一个小小的摊子,经营成一个早餐店。

伊人长得美,又年轻单身。

媒婆总来光顾她,经验老道地为她的终身大事出谋划策:“要我说,女人就该找个好男人来疼。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就不觉得长夜漫漫,难熬嘛!”

说着对伊人意味深长地笑。

“王婆说什么呢!老不正经。”一旁的伊人制止。

婚姻大事,伊人不是没想过。

虽然她现在能够独当一面,但逢年过节的,每次看到别人出双入对,她也不免感慨自己命途多舛。

事实上,她之前也一直被一个男人追求。

男人与妻子离婚,孑然一身。

第一次来伊人的馄饨摊吃馄饨,就被他的美丽能干吸引。

自此以后,他每天都来光顾她的生意,吃完了也不走。就在一旁帮忙搬搬水,给客人端馄饨。

有时候会送点礼物给伊人,贵重的礼物伊人从来不收,只接受低廉的小物件。

她既不像拒绝他的好意,又不想欠他的。

聪明如她,又怎会不了解他的心思。

伊人看他忠厚老实,善良质朴,又对自己好,也在心里慢慢接受了她。

然而,她儿子的存在,却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原来他不知道她有个儿子,当听到她儿子叫她“妈”时,他一脸愕然。从此,便不再来馄饨摊。

他不想养别人的孩子,他以为伊人是和他一样,离婚没有孩子。

伊人苦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一个人过了。

回家看到懂事好学的儿子,一个人在台灯下认真学习。一见到她回家,便扑到她怀里,体贴地说:“妈妈幸苦了,我爱你。”

她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春去秋来,早餐店生意越来越红火的同时,伊人也走过二十岁,步入三十岁女人行列。

新陈代谢不如年轻的时候,腰间开始堆了一层肉,身材开始发福。

儿子有一天鼻青脸肿地跑回家,闷闷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伊人询问也不理,她很担心,生怕儿子在外面受了委屈。

晚上,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来到儿子房间:“小凡,能不能跟妈妈说说,到底为什么打架。今天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你和同学打架。”

小凡眼睛红肿:“他说我是野孩子,没有爸爸。”

伊人一怔,没想到父亲的缺失,也会让小凡的生活受到影响。

她抱住小凡,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因为爱来到这个世界的,爸爸和妈妈因为相爱,才有你,我们都很爱你。”

“不,只有妈妈爱我,爸爸不爱我。不然他怎么会从来不来看我。”

“爸爸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

“小凡长大后就知道了。”

这段时间,平静的牛镇,又开始热闹起来了。大家又开始议论伊人。

“真的真的,我今早亲眼所见,一个男人从她房子里出来。”

“他大娘,我昨天下午也看见了。”

“那个男人穿得可讲究了,一看就是有钱人。”

“李伊人真是厉害,人老色衰了,都能勾引到男人。”

……

她们口中的男人,确有其人。

那天伊人的店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穿着昂贵呢子大衣的男人走进早餐店,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有当年慵懒高傲的影子。

伊人端着一碗馄饨,从后厨出来,一见到这个男人,混沌就掉在了地上。

时隔多年,伊人再一次见到了陈波。

以前她幻想,再一次见到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反应。她会不会大哭诉说这些年的委屈,会不会生气地把他赶走,会不会扑进他的怀里。

真实的结果是,伊人什么都没做,淡定地朝他一笑:“不好意思,我再给先生送一碗。”

时光啊,真是厉害的魔法师,再深的纠葛,都能够随时间变淡。

男人找了个座位坐下,打量着这家店铺,以及忙前忙后的伊人。

那天,他非要跟伊人回家。

当他看见小凡的时候,抑制不住地激动,双手不停地颤抖。

小凡五官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更为神奇地是,他们眼角都有一颗泪痣,形状一模一样。

他才知道,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他因得知小凡的存在而欣喜若狂,又对伊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和感恩。

小凡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就被伊人打发去房间写作业。

陈波提出,要认小凡。

伊人冷笑,冷冰冰地拒绝:“你要以什么身份认他,私生子吗?别自私幼稚了。你现在肯定有家室,你家那位会同意吗?当年你怕父母,现在应该也惧内吧。”

陈波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曾经温柔似水的伊人,如今像一个到处扎人的刺猬。

“你误会了,我已经离婚了。”陈波淡淡道。

伊人心里吃惊,嘴上却依旧不依不挠:“所以呢,你婚姻不幸是你的事,我们母子没义务为你的不幸买单。陈先生还是请回吧,单身女人门前是非多,我可不想引起别人的闲言碎语。”

陈波见伊人态度坚决,就走出门口。但一直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站在院子里。

冬天昼夜温差大,寒风肆虐,陈波被冻得瑟瑟发抖。

伊人终归是刀子嘴豆腐心,偷偷让小凡叫他进来。

“伊人,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伊人呛声道。

陈波神色黯然,依旧自顾自说道:“当年的我,因为软弱,伤透了你的心。你走后,我每天都在思念你。后来听从父母安排,娶妻成家。我和妻子一直没有感情,有一次她发现了我书本里夹的你的照片,与我大吵一架。没感情的婚姻,夫妻同床异梦,最终走到了尽头。”

陈波离婚后,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父母见儿子如此消沉,每日以泪洗面。

有一天,陈波醉酒,嘴里一直叫着“伊人”的名字,父母听到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年龄渐长,他们对世事看开许多,没有年轻时候的执着强势。他们对儿子说:“去找她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于是,陈波来到了牛镇。

伊人闻此,泪流满面。

她又何尝不是每天都思念他呢?只不过被伤过一次,倒不再像年轻时候的不管不顾。

她开始有很多顾虑,没有同意陈波复合的请求。

陈波好不容易与心爱的女人重逢,还见到了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轻易放弃。

他在伊人的住处旁边,租了一个房子。

隔三差五带着小凡去玩,或许是血缘关系的相互吸引,他们非常合拍。从未体验过父爱的小凡,这次尽情地感受了一把。

陈波带小凡钓鱼,带他去游乐场玩,教他踢足球,教他许多男孩子做的事。

俩人感情越来越深。

小凡上学时,陈波就来店里帮忙。

伊人看着,在一旁和小凡玩耍的陈波,恍如隔世。

现在的陈波脱去了稚气,更加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性格也比以前沉稳,或许她可以再信任他一次。

正当伊人犹疑不决的时候,陈波父母来了。

原来,陈波给父母打电话,告知自己找到了伊人,还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把两个老人激动坏了,陈波第一次婚姻很失败,两人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就分道扬镳。

得知自己有了孙子,年迈的老人如何不激动,说什么也要不辞辛苦,来牛镇。

他们打算和儿子一起努力,追回儿媳妇和孙子。

见到小凡的一刻,两位老人红了眼眶,和他父亲太像了。

两位老人感激地看着伊人。虽然以前闹了很多不愉快,伊人也大度地款待两位老人。

日久见人心,老人已经见识到伊人的为人。他们为自己当年的鲁莽和偏见,感到自责和后悔。

一段时间后,牛镇邻里八乡被通知喝喜酒。

伊人和陈波在父母的祝福下,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这场婚礼迟到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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