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是乎”丛谈:读两宋历史,看天道轮回

(一)

人性才是推动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因。

但人性往往最不靠谱,贪婪和善变是人性的固有弱点,因此历史的发展总是充满了诡秘和不确定性。

历史的发展,也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没有一个皇帝可以长生不老,没有一个王朝可以亘延千年。这是规律。

从公元960年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立北宋王朝,到公元1279年南宋大臣陆秀夫背着8岁的小皇帝赵昺跳海殉国,南宋灭亡,共计320年。如果中国的封建王朝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建立中央集权的大帝国开始算起,到公元1911年辛亥革命结束封建王朝统治的话,宋朝差不多是处于中国封建王朝的中间位置,承上启下,地位和作用十分重要。

北宋自960年宋太祖赵匡胤称帝,到1127年“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金人掠走,北宋灭亡,共计168年,历经9位皇帝。定都开封,时称汴京,《清明上河图》描绘了汴京城的富庶与繁华。但汴京地处中原,无险可守,如果王朝强盛还好说,如果王朝衰微的话,敌方的铁骑就会长驱直入。事实上,“靖康之耻”后,汴京一直陷落在金国之手,宋朝失去对其控制长达一百多年,这真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南宋自1127年宋高宗赵构在南京称帝,后定都杭州,到1279年南宋小朝廷彻底覆灭,共计152年,巧的是,也是9位皇帝。南宋政权是一个偏安政权,毫无进取心,所以才有林升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才有岳飞的“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才有陆游的“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读两宋历史,总是让人唏嘘不已。

(二)

今天咱们重点聊一聊北宋和南宋各9位皇帝传位的故事。

北宋9位皇帝中,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是兄弟关系,宋哲宗赵煦和宋徽宗赵佶也是兄弟关系,这么算下来,9位皇帝一共是7代人。

宋哲宗赵煦是纵欲过度25岁就死了,没有儿子可传位,向太后力主,才由他的兄弟赵佶继位的。

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北宋第一个皇帝是赵匡胤,第二个皇帝是他的二弟赵光义,赵匡胤的皇位没有传给儿子却传给弟弟,这在正统的中原封建王朝历史上极为罕见,除非自己没有亲生儿子,但赵匡胤死的时候,他的儿子赵德昭已经25岁了,赵德芳已经17岁了,而且个个英勇神武,完全具备接班条件。

更过分的是,从北宋的第三位皇帝开始,皇位始终是在赵光义的这一支脉传递着,完全和赵匡胤的子子孙孙没有了半毛钱关系。这无论如何有点说不过去,北宋王朝毕竟是大哥赵匡胤亲手缔造的,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况且还是皇位继承这么严肃的事情。

然而,这就是历史,历史从来就是冷血而残酷的。

赵光义这么干,别说文武大臣和民间百姓觉得不妥,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看不下去了。他的大儿子赵元佐在三叔赵廷美遭人陷害的时候,曾苦苦哀求父亲,极力为叔叔辩护,但赵光义不为所动,依然把自己的弟弟发配房州并痛下杀手。在这之前,赵元佐已经亲眼目睹了两个叔伯哥赵德昭和赵德芳,一个委屈自杀、一个不明不白病死的悲惨遭遇。因此在得知三叔赵廷美的死讯之后,赵元佐对皇位彻底失去了兴趣,精神上也受到了巨大刺激,悲愤成疾,竟然疯了。

赵光义终于为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扫清了障碍,但大儿子元佐此时精神已不正常,当然无法继承皇位,二儿子元僖又突然死掉,赵光义最终把皇位传递给了他的三儿子赵元侃,后改名叫赵恒。

赵恒就是北宋的第三位皇帝,即宋真宗。

(三)

赵匡胤没把皇位传给儿子却传给了弟弟赵光义,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涉及到北宋的第一大悬案“斧声烛影”,赵匡胤无病无灾,50岁的时候突然死了,死得很是蹊跷。究竟是不是赵光义害死的,已经成为永远无法揭晓的历史谜题。就算当时有知情人,也不敢说出真相来,因为之后北宋皇位的传递,始终都是赵光义的子孙,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谁会揭自己祖宗的短呢?皇家不说,其他人谁敢说呢,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当然,赵光义能够顺利继承皇位,还要感谢自己的母亲杜太后。这又涉及一个“金匮之盟”的故事。赵匡胤当上皇帝之后的第二年,即961年,杜太后病重,她知道自己在世的时间不多了,就把三个儿子赵匡胤、赵光义、赵廷美,以及大臣赵普召集到病榻前交代后事。

杜太后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够当上皇帝,是因为周世宗柴荣39岁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一个7岁的儿子柴宗训和年纪轻轻的符皇后,孤儿寡母难撑天下,所以自己的儿子才有机会上位,几乎是白捡一个江山。因此她临终交代:在赵匡胤之后,由老二赵光义继承皇位,然后是老三赵廷美,再之后才是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杜太后还让大臣赵普把她说的话记录下来,立成誓书,装进一个金匮之内,此即“金匮之盟”。

要说杜太后的要求确实有点过分,自古以来皇位都是传子不传弟、传嫡不传庶,而现在居然要求赵匡胤百年之后把皇位传给弟弟,赵匡胤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母命难违,还是极不情愿地答应了母后的要求。

要是杜太后地下有知,北宋的皇位传递自从传给二儿子赵光义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赵匡胤后代的任何事,不知老太太该做何感想?她一定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她一定觉得非常对不起大儿子赵匡胤。父母也会办错事,而且还会是很大的无法弥补的错误。

赵光义能够顺利继承皇位,还要感谢一个人。此人就是大宦官王继恩。赵匡胤驾崩,宋皇后让他去传召自己的儿子赵德芳即刻入宫。然而王继恩出宫之后却没有去传召赵德芳,而是把赵光义召了过来。宋皇后一见来的人是小叔子,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先是满脸愕然,接着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宋皇后情知不妙,哭着对赵光义说:我们母子的性命,今后就托付给官家了。然而人性终究是靠不住的,赵德芳最后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宦官王继恩终宋太宗一朝,都十分受宠,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古如此。

(四)

北宋第八位皇帝宋徽宗赵佶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做了25年皇帝,一年太上皇,9年囚俘。人生大起大落也是没谁了,既享受了人间无上的荣华富贵,又受尽了人间奇耻大辱,54岁凄惨病死在遥远的东北五国城,他的一生可足够传奇。

民间有传说,赵佶是南唐后主李煜再世,天道轮回,就是为了灭北宋。还别说,他们俩还真是太像了。都是亡国之君,都风流倜傥,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妾子女,又都是才高八斗的文化艺术大师。如果不当皇帝,他们俩完全可以凭借杰出的文化艺术成就彪炳史册。但历史和他俩开了个玩笑,他们俩最不擅长当皇帝,命运却偏偏让他们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李煜是“词中的三位美少年”之一,词风婉约动人,清新哀怨,犹如涓涓细流直抵肺腑。李煜的词,历朝历代都深受人们喜爱,是宋词“婉约派”人物的典型代表。他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朗朗上口,意蕴悠悠。赵光义霸占了他的爱妾小周后,李煜人在屋檐下,敢怒不敢言。赵光义更过分的是,他不仅霸王硬上弓,强暴小周后,还命宫廷画师当场把他“临幸”小周后的场景临摹下来,后来此画被题为《熙陵幸小周后图》,实在是变态至极。

李煜饱受屈辱,羞愤交加,创作出千古绝唱《虞美人》。不料词中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刺激到了赵光义,认为他仍有复国之心,于是赐宴毒杀了李煜。李煜生前还被封为“违命侯”,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宋徽宗赵佶的命运和李煜何其相似?赵佶的书法绘画堪称一流,迄今仍有多篇书画作品传世。他独创的“瘦金体”书法无人超越,他的一篇绘画作品《写生珍禽图》在“2002年中国嘉德春季拍卖会”上以2530万元人民币成交,足见其艺术价值之高。宋徽宗的书法、绘画、诗词水平都堪称一流,然而他的本职工作是当皇帝,却偏偏没有当好,最后落个国破家亡的悲惨下场。

宋徽宗赵佶被金朝皇帝金太宗封为“昏德公”,他的儿子赵桓被封为“重昏侯”,极尽侮辱之意。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靖康之耻”比起当年李煜受到的耻辱,那可是一点都不差。因为有“带路党”都巡检范琼等人拟定的一份赵氏宗亲人员名单,金人按图索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赵氏皇室宗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共计3000多人全部抓走。就这样,赵光义的子孙后代,除了已经逃跑到南方的赵构以外,被一网打尽。

到了这个时候,对于赵匡胤的子孙后代来说,其实是因祸得福。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一百多年过去,赵匡胤的子子孙孙已经完全平民化了,全部成为散落民间的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当然也就上不了“带路党”的黑名单。

历史就是这么诡秘和无情,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赵光义的篡位和野心,对他的子孙后代来说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历史不能细想,因为它充满了黑色幽默。人人都想爬到高处,但“高处不胜寒”,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古来如此。

(五)

南宋也是9位皇帝。第7、8、9位皇帝实际上都是儿皇帝,是兄弟仨,登基时一个4岁、一个9岁,一个7岁,都是在蒙古铁骑踏来、南宋即将亡国之际被大臣们仓促间拥立的,可谓生不逢时。

这么算下来,南宋也是9位皇帝,而且也正好是7代人,和北宋一样,巧得不能再巧。

南宋的开国皇帝是宋高宗赵构,他是北宋宋徽宗的儿子,宋钦宗的弟弟。“靖康之耻”导致北宋灭亡,赵构跑得快,逃跑第一名,连身边人都追不上。他逃到南方,1127年在南京即位,后为躲金兵继续南迁,定都杭州。

岳飞精忠报国,一心想要收回中原,迎回徽钦二帝,这是他苦苦追求的人生目标。然而赵构却不是这么想的。如果迎回了徽钦二帝,那他的皇帝就当不成了,宋钦宗可比他正统多了。因此他很害怕岳飞真的灭了金国迎回徽钦二帝。人性都是自私的,不忍直视。

岳飞冤死风波亭,与其说他是死于秦桧之手,不如说他是死于赵构之手。

南宋的第一位皇帝赵构当然也是赵光义的遗脉,但是从第二位皇帝开始,却又重回到赵匡胤子孙的这一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历史的玩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赵构是开国之君,却没有儿子,他其实原本有一个儿子,不过3岁的时候就死掉了。后来即便后宫嫔妃无数,却只开花不结果,始终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皇位继承到他这里又成了难题。

整个北宋时期,民间就一直有赵光义弑兄篡位的传言。到了北宋末年,这种传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有了升级版。据说有人在金国见到过金太宗皇帝,此人正是宋太祖赵匡胤转世,长得和赵匡胤一模一样,这是上天的安排,让他把赵光义一脉子孙全部抓到遥远的东北去。这是一个冤冤相报的因果报应。

这个传说流传很广,说得有鼻子有眼,加上赵构无法生育的事实,连赵构本人和南宋建立的另一关键人物元祐孟皇后都深信不疑,都觉得是到了该把皇位还给赵匡胤子孙后代的时候了,这是上天的旨意。

因此南宋的第二位皇帝宋孝宗赵昚是赵匡胤的七世孙,赵匡胤小儿子赵德芳的遗脉,6岁时被赵构收养于宫中。一切仿佛就是幂幂之中的上天安排。赵构没有亲生儿子,但他这个养子比亲儿子还孝顺,“宋孝宗”的“孝”字确实是实至名归。

赵构在56岁时正式宣布“退休”,由养子赵昚继位,即宋孝宗。这一年是1162年。就这样在宋太祖赵匡胤离世186年之后,宋朝的皇位又重新回到了赵匡胤的一脉,直至南宋灭亡。赵构自己又过了25年有滋有味的太上皇生活,享尽天伦之乐,最后竟活到了81岁。他是两宋18位皇帝中最长寿的一个,而且是善终,命运待他确实不薄。

(六)

南宋的第五位皇帝是宋理宗赵昀,是一个草根皇帝,他的故事更是传奇。

南宋的第四位皇帝是宋宁宗赵扩,本来送子娘娘待他不薄,先后给他送来了八个儿子,然而阎王偏偏和他作对,又把这八个皇子一个一个都收走了,弄得赵扩到头来还是没有亲生儿子来继承皇位。宋朝宗室,一直是男丁不旺。这这种情况下,皇位继承人不得不在赵匡胤的子子孙孙中继续寻找。顺便说一句,这个时候,赵光义的子子孙孙就算是有活着的,也都是金国的囚徒,别说皇位继承了,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这个时候,来自民间的赵昀,在权臣史弥远的一手操弄之下,以火箭速度竟然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历史就是这么令人眼花缭乱,比编故事还要精彩。

赵昀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世孙,燕王赵德昭的九世孙。不过这个时候距离赵匡胤当皇帝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燕王这一支早就没落了,赵昀身上虽然流着皇室的血液,但是他的曾祖父、祖父都是平民百姓,他的父亲还是一个上门女婿。

赵昀其实就是一介草民,自从他被人从民间挖出来,到他坐上金銮殿里的那把龙椅,前后只用了三年时间。历史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在这之后,都是赵德昭的子孙后代继承皇位,直至南宋灭亡。

这样算来,“金匮之盟”涉及到的关键人物,除了赵匡胤的三弟赵廷美,赵德昭、赵德芳的子孙也都当上了真龙天子,这也算是上天对他俩冤死的回报。

这样算来,两宋18位皇帝,刚好是13代人。赵匡胤、赵光义、赵廷美兄弟仨是第一代,赵显、赵昰、赵昺兄弟仨是第13代,也是最后一代。

18位皇帝中,赵匡胤和自己的子孙占9个,赵光义和自己的子孙也占9个,兄弟俩打了个平手。历史的巧合能惊掉人的下巴,简直不敢让人相信。然而这就是历史。

(七)

赵匡胤兄弟仨开创的大宋江山,最后断送在他的十二世孙,三个儿皇帝赵显、赵昰、赵昺的手里。这三个儿皇帝是宋理宗赵昀的侄孙,刚好也是兄弟仨,一切仿佛都是幂幂之中的天道轮回。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

6岁的小皇帝赵显连同南宋的王公大臣被蒙古人押解北上,做了俘虏,元朝举行盛大的受降仪式,这一幕同“靖康之耻”何其相似,只不过是金人换成了蒙古人,赵光义的子孙换成了赵匡胤的子孙。

赵显长期生活在元朝,后来被逼当了和尚。元英宗时期,赵显因为写诗怀念故国,遭到朝廷猜忌,被赐死,时年52岁。这一幕,同三百多年前,南唐后主李煜因写诗怀念“故国”,被宋太宗赐死又是何其相似?亡国之君不能谈“故国”,这是禁忌。

从公元927年第一代的赵匡胤出生,到公元1323年南宋最后一代俘虏帝王赵显被元朝皇帝赐死,共计396年。一个帝王家族,13代人,持续396年,平均一代人30年,这就是历史的真相。对于普通的平民家族,这个数字同样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八)

历史总是令人唏嘘不已。

开国皇帝有多风光,末代皇帝就有多凄凉。你砍了别人的头得到了江山,你的子孙后代自然还会被别人砍了头,然后丢了江山。历史其实就是一个轮回。

就算你是皇亲国戚,就算你有绝世风华,子孙后代也终究熬不过无情的岁月,繁华过后终是一场空。多少英雄好汉,多少儿女情长,最终都消失在历史的浩瀚烟云里。

作为黎民百姓,就更是如此。你忙来忙去,算来算去,争来争去,到最后不过都是一场空。

《金刚经》讲道:“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宇宙之中,如果真的还有更高级的文明,人类的存在,在他们看来也许只是一个笑话。

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最近讲:“人类正大踏步地走向灭亡。”这决不是危言耸听,人类最终将被自己的“聪明”所害。任何事物都逃脱不了发展、兴盛、衰落、灭亡的历史宿命,这是客观规律,当然也包括人类自己。

在历史的长河里,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相对于地球已经46亿年的年龄而言,仅仅只是九牛之一毛,不值一提。谁能断定:在人类之前就没有其他已经灭亡的“人类”?

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和微不足道,读一读两宋18位皇帝的故事,想一想自己作为平头老百姓,还有什么是不能释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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