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沟不深,却很长。
从沟底望上去,右侧是临沟即将收割的玉米穗穗,籽粒饱满,摇摇欲坠而又精神抖擞的样子;左侧是起起伏伏的山岭,一个个风电轮在缓缓转动。这些让人心旷神怡的元素,比起那湛蓝的天空和乳白的云儿,还是有点逊色了。
那蓝天如同洗过一样,仿佛浣纱的西施刚刚在清溪里漂白过一样;那白云则更像迎着朝阳刚刚盛开的朵朵棉花,蓬松着,伸展着,仿佛捏一下它都会很快蜷缩起来,而你一松手,它又会骤然膨胀开来。
那三三两两的房舍,懒散地,漫不经心地,羞涩地,藏在杨树林、榆树林的后边,仿佛当年翘首等待范蠡的西施,仿佛渭水边垂钓的姜尚,仿佛闭关修炼的鬼谷子。真的,当你走进通天沟,你感觉不到一丁点都市的喧嚣,你的心会不由自主地慢慢平静下来,沉淀了所有的烦恼与忧愁,沉淀了红尘所有的羁绊。
而那些一株株散落在山间的柿树,那枝头上累累的红柿,更是吸引着我迷醉的目光。
这些柿树,有伸展着虬枝、满身疙瘩的老树,有改良后引进的新品种,它们都在静静地看着你,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
这些红柿子,抑或泛黄的柿子,甚至依旧青涩的柿子,都已经现出饱满而成熟的样子,毕竟时令已经慢慢逼近了仲秋。
在干练的女村主任的邀请下,我像一名触犯了禁地的朝圣者,战战兢兢地,充满期待地,走近了这些无人光顾的柿子。一股诱人的甜香,瞬间爬满了我的每一根神经。
与其说它们是一颗颗饱满的柿子,不如说他们是一朵朵烂漫的野山菊,或者一盅盅热腾腾的老酒。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大象无形,这是《道德经》里最高的境界。万事万物,在我们的眼里,只是虚幻的映像,全在于你自身的感受。你高兴时,鲜花是灿烂可爱的;你忧愁时,花香里也有一股枝叶腐朽的味道。故而,这红色的柿子,在我的眼里就是东篱下的山菊,就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美酒,就是骑行青崖间的白鹿,就是登临天姥山的谢公屐。
这些柿树,当初也许寄托了主人发家致富的梦想,也许孕育着山村人改造大自然的无穷动力,然而随着时过境迁,许多人远离故土外出谋生,它们早已被游子遗忘在山野之间,或许仅仅成为游子们魂牵梦绕的一片乡愁。
它们就这样被人遗忘,却依旧顽强地,蓬勃地,生长在山野之间。从孟春的吐绿,到仲春的黄花,到季春的结子,到夏日的叶茂,到仲秋的硕果,直至果落叶黄。
我拨开层层的蒿草,真的发现,在蹦跶着蛐蛐和蚱蜢的草丛中,一颗颗熟透的柿子,任成群的蚂蚁大快朵颐。这些瓜熟蒂落的红柿,让我不由得想起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这些无人光顾的柿树,与断桥边的梅花是何等的相类。不为争宠,不为赏识,悄然汲取着大自然的甘露,默默绽放好自己的生命。当生命最终甜美呈现的时候,或许依旧寂寞开无主,哪怕零落成泥碾作尘,依然无怨无悔。而它的甜香,却最终留在了故乡人的记忆里,留在了有幸识得春风度的到访者的心田里。
就像我今天,纯粹偶然地受到朋友的邀请而对它们的到访。而看似偶然,却存在着必然的元素,如果没有他们的香如故,我又如何能够识得春风,如何能够与它们不期而遇。
这样想时,我愈发有一种要侵犯她的欲望了。我终于忘却了自己斯文的身份,在莽莽苍苍的山野间,释放出一点野性的力量,未征得她的主人恩准,决定一侵她的芳泽了。
她似乎也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了,我刚刚触碰到她的香唇,那甜蜜的汁液已经腻醉了我的全身......
尽管许多的枝头上,红透的柿子尚未掉落的不多,但已足够填满我的胃口了。
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超爽的金风,转动的风轮,悠扬的虫鸣,这样的背景下,没有市井的铜臭,忘却了一切的斯文与矜持,可以细细品味,可以狼吞虎咽,以这样的方式品尝原生态的红柿子,实在是一件不可言传的幸福事儿。
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贬官后怡然自乐的东坡先生: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
环顾四周,这沟还是原来幽长的通天沟,这红柿子还是原来寂寞的红柿子,却因为我的到访而变得生动起来。而我也因为无意中的游赏,而增添了几分惊喜中的乐趣。
忽然觉得,通天沟已经不是原来的通天沟,红柿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红柿子,我亦不是原来的我了。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网络小说签约作家,河南工业大学文化传播研究所研究员,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