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五十)又交新朋

空中的云朵像一把移动的大伞般从苍穹上空飘过,巨大的阴影开始向着当当他们的方向慢慢地移来。凉风就像妈妈的手轻轻拂过,捎带来难得的阴凉!毕竟在这块广阔且空旷的坡地,又没有屋宇树木遮阳,一点点的凉意也够奢侈的了,更何况是又热又饿又累的他们!

当当低着头,心中充满了无奈。她吞了吞经过数次酝酿才渗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甘露”,才伸出手去拔面前的花生苗。突然一双大长腿站在了她的跟前,那卡其色的七分裤笔挺且整洁,加上一双款式简洁、线条柔滑且底面平整的白色休闲板鞋,让她的眼前突然一亮——好有品味、好有范、好有青春气息的穿扮!

当当抬起头,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站在她的面前。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端庄且均匀地分布在整块脸上,看起来格外的舒服。目光温润如玉,和善若水,给人爱意满盈的感觉,似源头活水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同时还夹杂着淡淡的悲悯。明眉皓齿,笑容可掬,让他看起来更加乐观豁达,散发出一股阳光的味道。

这种感觉真好!

那一刻,当当感觉到自己仿佛闲坐在冬日的稻草堆旁沐浴着柔和的暖阳,同时看到一个俊逸出尘的持剑少年骑着一匹欢跃的白马风驰电掣般扬鞭奋蹄从自己的面前飞过。对,丰神俊朗,眉清目秀,是我的菜!恍惚中,她轻眯上自己的双眼,想象着自己也跟在少年身后策马扬鞭紧紧相随。

当当突然想起了磊磊。是啊,离开他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这明显不对,那不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吗?这究竟怎么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莫非中了他的蛊毒?当当开始不自觉地将他跟面前的这个少年比较起来,是的,他们的身上确有相通之处,却好像又有所不同。但究竟有何异同,当当一时也说不上来。

“杰杰,你咋来了?”老汉说。

“嗯,我来看一下,爷爷!”

天呀,怎么可能?一个贼头鼠眼,一个相貌堂堂;一个表情阴晦,一个面带阳光;一个目光凶狠,一个慈眉善目;一个铢施两较,一个装扮潮流。这两个人当中,唯一找到的相同点就是个子都不是很高,其他的一点儿都不搭噶。爷孙俩?这根本就是玉米粒跟爆米花之间的区别好不好?返祖现象?基因突变?川剧变脸?当当的脑海中不禁跳出些离奇古怪的想法来。看来是他奶奶或妈妈的基因过于强大从而扭转了这一劣势。不对,凭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应该是两个妇人连续性的粗暴碾压才能彻底改良这种带有严重缺陷的基因。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那算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十世修来的福哇!这俩妇人真称得上功德无量!

老汉在杰杰面前讲述了三人偷花生被擒的经过,还大声诅咒说这种小偷就应该被剁手、被下油锅,哪怕如此也难解他的心头之恨,所以必须严惩,不然以后的社会将盗窃成风,浊气浸染,天无宁日。

“对!不能便宜了这帮小偷!”杰杰大声重复。

看爷爷稍稍和缓,杰杰扶爷爷坐下,并对爷爷说有理不认怂,一定按原方法惩处,绝不姑息养奸!爷爷说,说到做到才好,绝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杰杰说,怎么会呢,我是你孙子,一定不能便宜了这帮小兔崽子。爷爷说,是就好,不能每次都损己助人当傻子。

安抚好爷爷后,杰杰向三人走来,然后在当当的身边蹲下。惨了,兴师问罪来了!既然是兴师问罪,请别走太近,这不合道德逻辑,会让我感觉到极不舒服的!

可杰杰并没有出言责骂,而是微笑着看了当当一眼,就大手一伸将当当面前的花生苗连根拔起,然后抖了抖上面的泥土,最后将苗儿堆放在当当堆好的花生苗上面。

杰杰对当当说,他来陪大家收花生。看当当不搭理,他又主动介绍自己,还问当当什么名字。当当虽然语气生硬,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当然也夹杂着一丝外人不易觉察的温柔。杰杰问,叮叮当当的当当?当当噗呲一笑,咋跟我们郭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杰杰问,爷爷这样对人,是否心怀怨恨?当当没有回答,其实也是最好的回答。杰杰自我解嘲,说难怪自己这般遭人痛恨。当当语气平稳,也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说爷爷是爷爷,孙子是孙子,两码事!

杰杰说,他爷爷过为已甚,望当当大人大量,切莫怪他。当当想,这小子还是有点是非之心的,良善之人自然值得原谅。就是搁在这老汉脚下当孙子,想想是不是有点良将遇庸主般的可惜与慨叹来。怪你?自然不是!见到你的那一刻,似乎我心中的每一片阴霾都被吹得烟消云散,又似千年的枯木再逢春天般蓬勃抽芽,更像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在艰难跋涉中见到了清澈的泉水……我承认,遇见你,我是赏心悦目的,那一刻,我心生欢喜!

杰杰看着三人有气无力的样子,站起来说大家都累了,歇一会儿再干!

那边的爷爷故意咳了几声,意在提醒杰杰贼人本性为恶,勿使菩萨心肠。杰杰对爷爷说,这是他的朋友,权当他们帮朋友收花生好了。爷爷半信半疑,你的朋友我咋没见过,没听说过?

杰杰叫爷爷相信他,并打开箩筐让爷爷吃点心,说刚拿来的还热着呢,吃完了就回家歇息,半小时后叫父母过来挑花生即可。爷爷说没心情吃,不过他听从杰杰的劝说,装模作样地对当当三人吼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杰杰叫大家坐过来,再从箩筐中拿出几个破酥包子,说快点补充能量,等吃饱了再干也不迟,然后又拿出几个塑料杯并斟上开水,说补充水分能预防中暑。三人看见包子,就像饿狼见到猎物似的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当当吃得满嘴都是,杰杰笑问是否要点纸巾,当当点头,杰杰从箩筐里抽出一截,递了过去。

当当接过纸巾,侧头凝视着杰杰,好俊俏的一张脸。就像夏日的清风,古城的灯光,她似乎有点陶醉。

吃完,大家又接着干。杰杰说,早干完早回家,以免家人担心。成成说,大家还要去东林寺呢。杰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当将事情和盘托出。杰杰听完,说东林寺就在附近,自己也非常熟悉,问要不要带大家一起前往。成成问,真的吗?杰杰回答,当然!当当问,路程有多远?杰杰说,步行也不过半小时。当当想,有个当地人做向导真的太重要了,特别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偏僻地方!

当当突然想到,磊磊与杰杰的做事方式明显有所不同。磊磊做事积极主动,只要认为是对的,他根本不用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一马当先,雷厉风行,干就完了,就像之前带大家进村找食物那样;但杰杰刚好相反,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了解对方的意见,收到答复后再出手相帮,哪怕他的诚意满满令人没有丝毫的怀疑。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杰杰更懂得尊重他人,和人交往也让人倍感舒服。但当当感觉杰杰的做法太过于文绉,相比之下他似乎更喜欢磊磊的主动与霸道。

或许,这就是女性的心理特点。

在杰杰的帮忙下,不到二十分钟大家就将花生收完了。这时,爷爷过来了,说自己挑花生回去就行。杰杰将花生苗装好,就说要带大家去东林寺。

“不准!”爷爷大声咆哮。

看这阵势,事情又得黄了!当当想。

“你跟他们去,出了事怎么办?”

“不会的,爷爷。”杰杰说。

“总之,说不准就不准!”爷爷固执己见。

我去!既然东林寺就在附近,你让你孙子带我们去一趟又有何不可?还怕我们吃了他不成?不用你们出钱,又不吃你家米饭,真是的!管得太过了,还给不给人自由?大不了到了地方就让他回来,不用陪全套。这糟老头,真的坏透了!

杰杰叫住当当,然后捡起草帽给爷爷戴上,并拿出一个破酥包子给爷爷吃。接着,他将当当的身世之谜大略地说了一遍,然后说这事对别人很重要,朋友有困难就应该去帮,就像当年爷爷你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更何况他们人生地不熟的,的确需要一个向导。可爷爷说,他担心孙子的人身安全。

“爷爷,我下个月就是个高中生了。”杰杰说。

当当表面平静,但心中的火已经烧了起来:如果是我,以我的爆脾气,保准不认你这个爷爷!

但杰杰语气平和:“爷爷,我到寺里去帮你要个平安符回来,就是上个月你丢失的那个,好不好?”爷爷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严肃瞬间消失,从而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容来。不过,他还是故作严肃地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别把自己弄丢了!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对方,说早去早回。

耳语了几句后,爷爷挑着花生苗回去了。

看爷爷回去,当当不免啰嗦了一句:“这点芝麻小事,干就完了,有必要开一场讨论会或者听证会之类的再作决定吗?你和你爷爷也真是的,消耗精力,浪费时间!”

杰杰的情商的确有点高,他先赞同了当当有关浪费精力和时间的说法,然后解释道:“其实长辈的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爱。虽然我们自认为很安全,但他们却未必认同。如果我们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那未免有点太自私了。我们应该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让他们放心,让他们安心,这才是我们晚辈应尽的义务!这不就是常人所说的孝顺吗?”

是的,当当对与父母沟通这等事情从来不放在心上。她要么认为事小没有沟通商量的必要,要么认为父母与自己隔着巨大的鸿沟而不愿意沟通。书上说,两代人中间总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当当想,她和父母之间相隔着的鸿沟不止一道,而是十道八道,而且是极度腐朽且气味呛人的臭水沟!在她眼中,父母的想法过于固执而不愿变通,过于迂腐而跟不上时代,过于敏感而小题大做,他们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而不能很好地理解自己,每次讨论的结果必定是与自己预想的方向相背离。

和严苛说理?至少折寿两年,我真的受不了!

可此时,杰杰那句“如果我们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那未免有点太自私了”的话再一次在当当耳边回响。她突然想,是不是我真的太自私了?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去年暑假和严苛吵架,赌气中离家出走并寄宿在同学家里。当晚,严苛寻找自己时骑摩托车摔伤了腿,母亲也因为一晚没睡好而感冒住进了医院……看来,是我太自私了,我怎么就只顾及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他们了呢?

看杰杰沟通得那么好,难道我做不到吗?看来,杰杰说得对,是我太自私了!我怎么就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了呢?在我彻夜不归的时候,我相信父母一定经受了无尽的折磨与煎熬……那是多么焦虑的一个夜晚呀!可我却在朋友家里心安理得地快乐玩耍,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人了呢?这样对待他们,我于心何忍?

旁边,守守直夸杰杰尊老孝顺。杰杰回答道:“其实呀,他不是我的亲生爷爷!”

“什么?”当当的眼睛睁得贼大。

接着杰杰细说了旧事,他说爷爷的亲生儿子当年走失,寻找几年无果之后才向人要了个男孩抚养。当然这个男孩就是杰杰的父亲。杰杰解释说,爷爷心中有此阴影,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肯让自己轻易离家的原因。

看来,遇事不了解情况时不要随便发表评论,做人还得学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

杰杰对不是亲生的爷爷都能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对待严苛呢,更何况他还可能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当当再一次想到上次严苛在办公室里拿扫把抽打自己的情景。是呀,如果我是他,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气急败坏地出手教训孩子呢?毕竟是自己的孩子闯了祸,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焦虑和社会道德压力共同作用下激发出来的愤怒我又岂能轻易地压制得住?

是的,今天杰杰的所为,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也进一步理解了孝顺的含义。原来顺才是孝的具体体现,孝而不顺只是欺世盗名。

看来,我得反躬自省!

别站在那儿,走啦!成成在前面大喊,原来队伍又准备出发了。来了,来了,当当回答。突然,身后的大黄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杰杰对大黄狗说,快回去,不用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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