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映花

文|冯炜莹

我曾见提灯映花。于樱花园。

不是清水浣花的少女,也不是丰姿如竹的少年提灯,不是倚酒吟诵的诗人,也不是寻路归来的游人提灯,是花自己提的灯,不知是刻意等着谁来,还是为了所有经过的有缘人。

樱花提灯,将自己映得纯净也娇媚,将人映得清冷,也热烈。

它以月色为灯。点灯之后,我的袖口与领子开始绣有花香,或莹白或娇艳。迎风而立,锁骨妖娆,腕骨生香,仿若肌肤上的刺青,半纯半媚,叫人陡然温柔开怀。月色真是世间最明净的灯了,人与花同在月下,映出多少艳骨风姿,如有一世清香明朗相随,柔弱却不懦弱,忧郁而非抑郁,当真是:月夜灯,映风骨。

它以情意为灯。树梢旁,枝头上,一盏又一盏圆润的通红的灯,以行书题着俊逸的“樱”字,仿佛藏了小姑娘的千言万语,含羞带怯,烧得灯笼红得似花,烧得行人面若含春,而樱花自己,也在月下花枝乱颤,小鹿乱撞。

夜凉如水际,提灯映花时,心如朝阳。从来都盼着亲临一场花灯会,着汉服,踏绣鞋,猜不中灯谜,赢不回一盏灯,就去买河灯许愿,看它们在沉重的黑夜里盈盈如火,温暖人间一刻,然后烙在心上某处,留下滚烫的记忆。

踏过一座桥,似有亮光,是姑娘捧着一盏荷花灯,回眸朝着心上人浅笑嫣然——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想起书里的一段,少女少年第二回一同吃酒,少年忽然说,怎的我这回饮了许多桃花酒,不见身上如你一般远远闻见满身桃花香?女孩子脸一烫,藏于烛后,可忍不住浅浅地笑。无心之言,是当真好奇,可撩人无比。想来离别以后,心生黯然之时,回首这灯下美人如花,一笑倾城,便能拨云见日,晴空万里。眼下,花灯绽放,盈盈楚楚,人群聚集,暖意融融。他们之中,一定有人的河灯中央写了某个名字,将最美好的祝福送给这枚名字的主人。世事多匆匆,若光阴能为你安排一位掌灯者,映世间美好之花,是多值得感恩的事。

店家展出的一席衣袍薄如蝉翼,蔓缠着枝条花影,皆是黑色。招大伙儿集思广益衣袍名,有人道暗香疏影,甚符合,却只觉寻常的古雅,我心里藏有自己的计较。直到生出提灯映花四个字的一刻,豁然开朗。穿衣再读字,像是心有郁气不能寐,披衣而起,灯欲灭不灭时,忽瞥见灯以夜色为墨,以白墙为纸,画出一副月夜花影铺于你眼前,你的心里就只剩下了美。

《山家清供》中记载了一道极其精巧的美食:“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铁凿如梅花样者,凿取之。候煮熟,乃过于鸡清汁内。每客止二百余花可想。一食亦不忘梅。”书中云此为梅花汤饼,清头目,利肺气。

我不懂得以花为馔,只惜那一瞬的芬芳与清白,且惜那一瞬的开怀。那清心夺目盛开的模样,不只是供人赏玩,如古书中记载,清头目,利肺气,醒神,醒心,洗污垢,安欲望,人遇花则似花,将自己层层叠叠打开,接受世间的风雨,也接纳世间的温柔。

难得一聚,恰好有樱花酒,为了酒水的美色,要了一壶来风雅。琉璃盏里盛佳酿,在灯下如宝石,诱惑得我一口闷,猝不及防呛了一下,酒的苦涩与烈性上来,友人不饮,盯着樱花酒说,我想把这个瓶子带走,回去养花,一定很美。我讶然抬头,不知她为何从喝酒想到养花,她轻笑,你想呀,在外奔波了一日,一身疲惫,推开门见到一朵明媚,该是多温柔的事情。就像是,再委屈,但你知道,会有某些什么在某处等你归来。

听完此番言论,我想起曾读过的,贡性之的《梅》: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明月满天天似水,酒醒听彻玉人箫。我换了种心境来解析,竟成了诗人陷于无知心人的苦闷,孤身寂寂,饮酒自解闷。醒来见,明月满天如灯,有花相伴,忽然耳清目明,听得月下窗外一曲潇潇玉音,心渐舒朗。我对友人笑道,好啊,咱买回去。

人生总有黑夜,愿有人为你掌灯,侯你归来,有人为你折花,盼你眉开。也愿即使是你孤身自行提灯照亮的路,一切依旧春暖又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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