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磨刀霍霍《乌鸦落过的村庄》

刘三亮听到赵黑被砍掉了半边脸,请了六七个村人到家里喝酒,幸灾乐祸,还沙哑着嗓子唱了一首歌。兵头赵大虎知道后,正好全公社集中劳力挖排水渠,每个村都要抽调人丁,刘三亮的名字就被报了上去。

脱大胚,上房泥,造XX,挖大渠是当地四大累之一,可想而知。刘三亮参加的排水工程,有十多万人参与,确实是一件苦差事。据说,每天每人核定任务,多是烂泥堆土方,全靠车拉担子挑锹头挖,一般体能不济的人两天就得累爬下。

社员大会上,当赵大虎把名单一宣布,刘三亮当场就嚷开了,说自己腰疼、肩痛、腿拐,为啥就偏偏选中了他?赵大虎说:“你为啥就不能被选中,你不是一直嚷嚷要加工分吗!现在挖渠的工分比在村里劳动高多了,选你是照顾你呢,再说还有别的人呢。”刘三亮无言以对,恼怒说:“谁爱去谁去,我反正是身体有病不能去。”赵大虎说:“我给你把丑话说在前,要去,明天跟别人一块走。不去,我也没办法,后果你自己负。”刘三亮脖子一梗一梗说:“球的,不去咋呀,还把爷球咬了。”赵大虎冷笑了一声,自管回家去了。

过了报到期,刘三亮还赖在家里不动身。黑玉英苦口婆心劝说不顶用,只能赌气不理男人。赵大虎把问题往公社挖大渠指挥部一汇报,第二天傍晚,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装部军人开着吉普车进了村。

刘三亮被拉到了大会战的工地上,和几个“同案“犯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站在指挥部的主席台前,脖子上挂了个一米见方的木牌子,牌子上写了姓名和村名。

绵延十几公里的渠道人山人海,一片忙碌的景象。指挥部设在一块高地上,穿梭来往的民工不绝如缕。被挂牌的几个人白天展览,晚上被押派到劳动场所,不给吃不给喝受苦补工。第二天一早,别人都上工了,他们又被挂上牌子,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示众。

刘三亮受不了,脑袋里嗡嗡响着,两条灌了铅水的腿脚先还战栗着,后来一点感觉也没了。等到太阳升高了一点,他终于熬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三天后,刘三亮可以和大队的人一起干活了。白天歇工吃饭,他没有碗筷,没办法打饭,眼看锅里所剩无几的饭菜,等不及别人吃过腾出碗筷,绕着帐篷找了一块小木板,用衣襟擦了土尘,到灶上领出了一份饭菜。晚上睡觉,别人都带着被子,他没有,只能挤在帐蓬中间,和衣屈体凑合。

这一凑合,就是半个月,村里换了七八个新劳力上阵,带来了黑玉英捎的碗筷被褥。刘三亮眼巴巴看着别人有来有走,自己是被点名不能更替的人。一个月下来,他脸黑的就像绷着一张皮,原本就驼背踊肩的身子骨更是单的像个木头架子。每天别说干活,连走路都摇摆不定,说话更是有气无力,直到头痛脑热发烧说胡话,挣扎不起来才被允许回了家。

刘三亮在炕上躺了一个星期,逐渐恢复了体能,人变得乖多了。有人总结说,看来恶人还得恶法子才能治住。赵大虎就为自己这一于无声中办了桩让人脱胎换骨的好事而得意。可是,等排水渠完了工,调养过来的刘三亮又不安生了。他要找赵大虎算账,又没借口,就想起出工前关于长工分的说法,不失为一个理由。

刘三亮找到了赵大虎,旧话重提要长工分待遇。赵大虎本着脸说:“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只是临时代队长,等队长回来了,再看咋办吧。”刘三亮斜觑着双眼,语气温吞吞说:“在上排干工地前,你可是答应过给我长工分的。现在工我也出了,罪也受了,脸也丢了,你要是不给我长工分,连老天爷都说不过去,你就看着办吧。”赵大虎矢口否认,不耐烦说:“当时只是说上大渠工地上给你长工分,可没说过给你在队里也长工分。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挣高工分那要靠劳动,靠耍赖皮不顶用的。”刘三亮依然平平静静地说:“你肯定说过,是忘了。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话现在还在我的耳朵里流水一样响着呢。”一句好的形容,让刘三亮露出了笑意,继续说:“说过的话不算数,那可不是大男人的本色。”赵大虎恼羞成怒,发火说:“我没答应就是没答应,你不要以为胡搅蛮缠就可以要到高工分。我给你说,没门,我赵大虎不吃你这套。”说完,赵大虎拂袖而去,留下刘三亮立在原地,笑容收敛,“呸”地唾了一口,连自己也不知道骂了句啥话,气咻咻回了家。

这天傍晚,刘三亮嘴里叼着一棒烟卷,手里拿了当年高六留下的杀猪刀子,哼着小曲推开了赵大虎家的院门。站在院中,他手里比划着锈迹斑斑的刀子,与闻声出来的赵大虎面面相对,用平常的语气说:“赵代队长,你家的磨石我借用磨一下刀。唉,这刀锈得连光气都没了,刀刃老的连肉也割不动了。”赵大虎冷眼说:“半迟不早,你闲的没事,磨刀子干甚,离杀猪的日子还早呢。”刘三亮说:“刀这个东西,不磨就会生锈,锈了再不打磨,时间长了,就废了。你就不要小气,借我用一用,等磨亮了你再看。我家这刀子锋利着呢,不要说杀猪,砍个人脑袋那就跟切西瓜一样。”赵大虎是个笨人,没听出弦外之音,不情愿地把凉房中的磨刀石给搬了出来。刘三亮皮笑肉不笑地说:“麻烦,顺便再给我舀一碗水,磨刀子没有水,会越磨越老的。”

磨石在院子里摆好,赵大虎亲自端了水出来,刘三亮把刀子放在磨石上,挽了袖子,摆出架势,很快,“噌噌“的磨刀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赵大虎回屋忙自己的事,刘三亮边磨边叫说:“赵代队长,没事出来啦拉话嘛,呆在屋子里干甚?”赵大虎隔窗说:“你是磨刀呢?还是来磨人了!我还有事呢。”刘三亮“哦哦”说:“那你先忙吧,我反正有的是时间,能等上你出来的。”赵大虎出屋来,坐在门口的板凳上。

刘三亮歇了手,在碗里洗了一下手,往衣服上擦了两下,掏出烟袋和卷烟用的窄条纸,慢悠悠圈好了一棒,先给了赵大虎,又划了火柴给点上。两人一时吸着烟谁也不说话。抽完了烟,刘三亮又开始磨刀,挑破沉默说:“赵代队长,你答应过给我长工分的事,想起来了吧?”赵大虎头扬了扬,脸斜眼仄说:“你看,你又来了。我记得清楚着呢,没有的事。我给你说,要挣高工分,得队里研究才行,麻缠我也没用。”刘三亮说:“事在人为嘛,反正你现在是队长,你就召开会议,研究不就行了。老是这么拖着,我就太吃亏了。”赵大虎嘴一咧,说:“我算个啥队长,临时代理几天。我给你说,等黑哥回来了,你去跟他说吧。听说他伤口好得快能出院了。”

刘三亮拿起磨亮的杀猪刀,在眼前晃了晃,又用手指在刃上轻轻比划了两下,突然说:“高远方砍赵黑脸皮的刀,和我这把差不多一样长,一刀下去才劈掉半边脸,那他肯定事前没有磨过刀。唉,真是个书呆子。”

猛的意识到刘三亮今天的动机不纯,赵大虎蹭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快快地说:“我不跟你说了,院里蚊子太多,我回屋去了。你要是刀没磨好,把磨石搬到你们家磨也行。”刘三亮说:“磨好了,磨好了,刀快的都可以砍瓜削菜切肉断骨头了。”说过了,他为引用一个成语而得意地笑了,站起身,把刀往空中一举,吓得本已紧张的赵大虎往后一趄,差点跌倒。刘三亮拿着刀子忙过去搀扶,赵大虎再一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嘴里颤声说:“三亮,你想干甚?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嘛。”刘三亮说:“赵代队长,你这么紧张干甚,怕我砍你吗?为了几个工分,我才不会干高远方那种傻事。”一脸不屑的微笑,刘三亮不容赵大虎再说话,挥了挥手里的刀子说:“赵代队长,我走了,工分的事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好好想想,给我落实了才对。”

目送刘三亮哼着小曲,提着刀大摇大摆走了,赵大虎拍着身上的土回到屋里,惊魂未定对老婆说:“这个无赖汉快成疯子了。他来咱们家磨刀,原来是心怀歹意啊!”老婆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你是说……,哎呀妈呀,黑哥刚遭了罪,这个狗东西又开始折腾了,这可咋办呀!”又埋怨说:“那时我就不让你代这个队长,你还呈能要干。现在可咋办呀,要不你就给他把工分加上去吧,反正都是队里的事。”

因了赵黑和高远方血腥之事的影响,加上刘三亮借口磨刀,两三次所表露出明白无误的威胁,赵大虎妥协了,在赵黑回来前的十多天,调高了刘三亮的工分标准。村民为此议论纷纷,有羡慕刘三亮的,也有咒骂赵大虎外强中干,空长了一个骆驼身架,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一些人不服气,等着赵黑回来给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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