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生

山洞里微弱的光亮映照在岑儿的脸上,女人妩媚的面容让她挪不开眼睛。她看得出来这是一只女狐,只是灵气虚弱。

“你是谁?”岑儿试探着问。

女人轻轻抬眼,星眸流转,摄人心魂。“暮色流光燎人心,岂知天命有时尽。”

一日前。

“凭什么!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气急败坏的少女一手将桌上的饭菜扫落。

门外的中年男子不为所动,冷冷道:“你还好意思问?早就告诉过你别招惹天庭的人,若非及早发现,等你铸成大错,岂非要整个狐族为你遭殃!”

“难道心悦一人也有错吗?”少女的语气软了下来,流露出小小委屈。

中年男子并未回应,反而浓重地叹了口气,随即离去。

岑儿是一只白狐,她已经被父亲关了三天了。

那日天庭遣人到狐族,她一眼便注意到了谷笙。他唯唯诺诺地跟在使者身后,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仙倌。

父亲是狐族重臣,岑儿从小就胆子大,趁着使者醉酒,将谷笙带了出来,一把将狐狸毛做的穗子塞到了他怀里。

谷笙自然明白这是狐族的定情之物,羞红了脸,忙摆手说不能收。天庭之人岂可与人私相授受?

可最后拗不过她,还是收了。

之后岑儿就抱着一颗忐忑的心等着,却等来了谷笙被打入天牢的消息。而她自己,也被父亲换了起来。

但她可并不打算就这样坐以待毙。

是夜,一束小小的光线从门缝里飘出,向后山而去。

天牢。

谷笙无助地握着狐毛穗子,叹了口气。自己对那狐族女子并无非分之想,只是那日……她实在太热情了些。

这时牢房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仙见过寿仙翁。”谷笙行了一个礼。

“不必客气。”寿仙翁摸了摸坐骑白鹿,笑得和蔼,“本仙知晓你意,来送你一条路。”

谷笙疑惑,自己与寿仙翁向来没有交情,他这是……

“还望寿仙翁明示。”

狐族。

岑儿离开了一整夜,她父亲找遍了也没找到她,只好用追踪术。

“不好!”父亲面色凝重,“竟无法用追踪术搜寻到她,难道……”

他即刻前往后山,却只有空荡荡的山洞。

天庭将谷笙贬下凡间,历一世人间苦难。至于岑儿,看在她父亲的份上,由狐王出面对天庭交代说自会惩戒。

寿仙翁来到人间,停在比丘国上空,身边却无坐骑白鹿。

“白遂啊白遂,本仙再帮你一次,望这一世你可以历遍人间烟火温情吧!”

两百年前。

狐族天性魅惑,千百年来成妖成精的红颜祸水大多出自狐族。暮吟是一只白面红狐,自然也是千娇百媚,向往人间。

白遂是南极寿仙翁的坐骑,原身为白鹿。一次下凡,在山间结识了暮吟。暮吟第一次见他化作人形的样子,便只想到“谦谦君子”四个字。暮吟如火般妩媚热烈,白遂似水,温柔而清冷。

暮吟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做出这样疯狂的事。

她说她想像神仙一样长生不老,白遂就趁着主人寿仙翁与东华帝君下棋,盗了蟠龙拐下凡来。看着这蟠龙拐,暮吟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们一同下凡,来到清华庄,来到比丘国。暮吟成了美后,白遂成了国丈。抓千百孩童,以心肝做药引,求长生不老。

白遂并不想这样,但他无法拒绝暮吟。暮吟知道白遂不会离开自己,她什么都敢做。

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那个十世好人修来的和尚,看见牢笼中的孩子,于心不忍。那个曾经的齐天大圣便举起了金箍棒。

白遂和暮吟知道自己躲不过这劫的。他们逃进清华庄,却难逃这一棒。

暮吟终是被打回原形,魂飞魄散,被拎着火红的皮毛,扔在老迈昏庸的国王面前,说:“瞧瞧,这就是你那美后!”老国王吓得直往后退。

而白遂,却被寿仙翁带走了。

临走前,那大圣还催促着他给老国王一个长寿的方儿。

白遂懂了,自己是寿仙翁的坐骑,便可以被带走。国王是凡人,凡人无辜,所以即便要人心肝的事他也有份,却还是能得寿仙翁的三个鲜枣延年益寿。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为了造劫渡难。他们突如其来的欲念,原来都是因果报应,为人铺垫。

而暮吟,就是八十一难这其中一劫唯一的牺牲者。

可是他不想暮吟就这样了。他便苦苦哀求他的主人,以他的千年修为换回暮吟一缕残魂,由狐族重臣悄悄保管。他想等某一天,能再见到她。

昆仑山。

谷笙的魂魄被寿仙翁收了,化成一个小人儿,如今正坐在一个大寿桃旁边。

寿仙翁笑着对他说:“我已让白遂入了你在凡间的命格,这一世过后,你便可重登仙位。”

“可是……这不合规矩!万一天庭知晓此事……”

难得见这可亲的老者叹了口气,“他跟了我这许多年,千年道行都不要了,从此无法化成人形。我便成全他人间一世的烟火温情吧。”

比丘国。

谷笙的命格,不,应当是白遂,投生成了一个读书人。这日去书院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爬上高树的女子,活泼美丽。

那女子叫住他,让他接住她。她落在怀里的感觉,似曾相识。

白遂很快考中了,继而向那女子家中提亲。成亲后,生儿育女,和和美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慢慢老去,死去。

如此平淡一生。

白遂死后飞升至昆仑山,换回了谷笙。而他的妻子,魂魄飞回了狐族。

一缕微弱的光迅速飞入山洞,分成了两人。

岑儿渐渐睁开了眼睛。

她身边的女子很虚弱,“谢谢你……”

“这一世凡间真的如此重要么?让你耗费精元,恐怕这辈子都出不了山洞了。”

女子欣慰地笑,“从前没好好过日子,想求什么长生不老,这回算是死而无憾了。”

“你真的死而无憾了?”山洞口突然传来粗犷的男声。

岑儿猛地回头,“父亲!”小步跑了过去。

父亲盯着那女人,神情复杂。女子也盯着他,铿锵道:“死…而无憾!”

父亲领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却听见女子在后头喊了一句:“哥哥!多谢……”

岑儿回来后,又求着父亲让她见了谷笙一面。谷笙还是原来的样子,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原以为岑儿还会纠缠他,不曾想她竟主动讨回了狐毛穗子。

“这狐毛穗子,是用狐尾做的。你不是我想要的人,我只是任性惯了。”

听到她的话,谷笙松了口气,“姑娘一定会找到姑娘的良人!”

岑儿笑笑,“那是自然!等找到了他,便让他以发相赠,和这狐毛穗子相互缠绕,黑白相衬,永不分离。”

“不求长生不老,只求一世白首。”

岑儿之后再去山洞无数次,却再也没见过那女子。

而谷笙,被收到了南极寿仙翁座下。白遂没再开口说过话,谷笙问他,他也毫无回应。千年寂寞长生,倒不如人间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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