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夜格外朗润,抬头即见漫天星斗,空气有些微凉,修竹居位于北城郊,一呼一吸之间却又满是泥土的味道。宇文信此刻在宅子中央的空地上抬头望着星辰,总是好像若有所思,而又思而不得。
“公子,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迎亲是在王城西门,可能我们五更就要出发。”珙桐的声音比起白天轻了不少。“哦,明天就你一人陪我去吧,其他人不要去了,免得显眼。”宇文信说话一如既往的平缓,说完便转身回屋去了。但珙桐知道,少主人依然对半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12年了,珙桐一直在他前前后后伺候着,有时候珙桐自己都觉得他这一生应该就是冲着伺候宇文信而来的。
转日五更,天还没亮,修竹居的马厩处便热络了起来“公子,骑迅豹吧,迅豹可是有日子没出过门了。”老马夫萨克嚷道。“还是紫电吧,迅豹太高大了。”宇文信淡淡地说道。“我们北方的马就是高大啊,这怎么还成不是啦……”萨克一边去牵紫电一边嘟囔道。“就你话多,老匹夫,主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办。”一旁的珙桐对着萨克一通数落。宇文信早已习惯了这老哥俩的日常互怼,说实话这样险恶的日子若没有萨克和珙桐,自己怕是早就扛不住了。每每看见他们斗嘴,从不阻止。
宇文信和珙桐分别翻身上马,宇文信扬鞭欲走,却又回头对萨克嘱咐道:“今天你带迅豹出去跑跑,但别往北大营去。”得嘞”萨克笑了。两人向南走不多时便可听到礼乐之声,想必城里的迎亲队伍已经就位了,再不多时二人便到了王城北门。唐国的王城是帝国的心脏,城墙高逾百丈,宽五十尺,从北门至西门疾驰亦要大半柱香的功夫。负责守卫城门的都是北大营的士兵,珙桐打马向前大声说了一句:“燕国世子入城”说罢从怀中掏出入城令示之。“修竹居的,让他们进去。”见令牌的士兵说道。宇文信走马向城门去。“世子何不等等我,哈哈哈!”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宇文信并没有即刻拨转马头而是立于原地不动,此刻宇文信身后一英武之人身着红袍金甲,腰间一条鎏金的虎贲束带,骑着一匹纯黑的骏马从远处缓缓而来。
两马平齐,“冯将军”宇文信侧身抱拳施礼。“哈哈哈,世子走得好急啊。”冯天骥笑道。“今日太子大喜,怎敢怠慢。”说话时宇文信并没有抬头。“世子处事得体,王城内外无人不知啊,走,你我同路”冯天骥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宇文信总觉得他说“内”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冯将军,见笑了,将军贵为皇亲入城之后自是可以走王城宫道去西门,我辈岂敢与将军同路,信走小道去即可。”“嗨,我可真是糊涂啊,那我们西门见啊,我的弟兄们还要去做仪仗队,还有一事,十天之后便是本将军五十生辰,到时世子务必赏光啊,就在北大营,我们一醉方休!”“将军大寿,自当前去祝贺。”“好,那我们一会见,哈哈哈哈!”说罢带着100风云骑向王城的中轴大道(也就是王城宫道)飞驰而去,宇文信拨马让路,这风云骑乃是北大营的精锐,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战士。今日太子大婚,各个都是红袍红甲,银白色的头盔只露出鹰隼一般的眼睛了,战马上也套着红色鎏金的罩子,手持银枪,背上背着一张反曲雕弓,箭筒里是12只长箭。“这风云骑甚是威武啊。”宇文信低声言到。“哼!上了战场才知道有用没用。”珙桐在一旁言到。“到时候也别掉以轻心。”宇文信嘴角带着笑意低声说。说完,二人寻市井街道向西门去了。
由于这次唐国太子迎娶辽国公主事关重大,王城里家家张灯结彩,门上、窗上都是喜字,王后更是下令所有街道两侧必须洒满七色花瓣,所以即使是在这市井之中也是香气四溢。渴望观礼的老百姓早就向城西去了,各个都想看看这场难得一见的盛世婚礼。只是老百姓能观礼的地方只能在宫道两侧约10丈处,且不得出城。 珙桐看见这些老百姓摩肩接踵,争先恐后的样子,转过脸对宇文信说:“世子,你说这辽国公主会好看吗?这虎狼之国出来的丫头,太子殿下能擒得住?”“好不好看,他不都得认作太子妃吗?大家是都打累了,太子殿下和这公主不过都是棋子而已”说着话,到了城门口,珙桐向守备宫道的士兵表明来意后,被允许于宫道一侧等候太子仪仗。这宫道宽约7、8丈,纵贯王城东西,是皇家专属,太子大婚更是十步一岗,守备森严。
远处传来滚滚的号角声,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到了,太子赵治立于队伍的最前列,在他身后是他舅舅也是唐国大司马秦钊,再往后是唐王的表亲,王城都尉冯天骥。他们身后便是庞大的礼乐队和100全副武装的风云骑。队伍浩浩荡荡,盛大而威严。太子赵治年纪与宇文信相仿,去年就是他作为前锋大破辽国于甘州,这使他声名鼎沸成为了全民敬仰的大英雄。不过这一切除了太子善战之外,也离不开中军帐里运筹帷幄的秦钊和带领8000风云骑伴他左右拼杀的冯天骥。
转眼,赵治的队伍便到了城门口,依礼法队伍还要出城10里迎接,不想辽国的送亲队伍却于前几日递来口信说10里太远,麻烦,1里便可。赵治应允,此刻队伍缓缓出城至城外一里处等候。宇文信和珙桐及多位宫廷大臣随着队伍末尾出了城,不一会儿,队伍抵达一里处,只有礼乐队持续演奏,众人皆闲了下来。
“送亲的是辽国二王子拓跋宪,冯将军,你的伤就是拜他所赐吧。”秦钊的声音总是有些沙哑。“舅舅,那是叔叔为了护我,否则怎会被那种小儿所伤。”赵治有点救场的意思。“哈哈哈,是啊,那小子差点要了老夫的命,我是老了啊,不过我8000风云骑自会荡平那帮蛮夷。”冯天骥没有任何尴尬的意思。
“啁啁”谈话被几声尖锐的鹰唳打断了,赵治抬头望去,三只体型硕大的苍鹰正在迎亲队伍的上空盘旋。“他来了!这鹰去年在甘州见过。”远处一只小队伍正向城门缓缓而来。“你媳妇到了,哈哈哈。”冯天骥笑着对赵治说。“我倒是更想看看那小子。”秦钊这话似乎又是冲着冯天骥说的。李治又想开口圆场,只见远处那只送亲队伍中突然冲出一骑,这一骑速度奇快,远远的看不清楚是何人,但不知为何赵治心中一紧,一旁的秦钊握了握腰间的重剑,轻轻拨了拨马头,似乎是想挡在赵治身前。那一骑越来越近了,但好像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原本在赵治身后的冯天骥也拨马向前了几步,随时保卫太子安全。当那一骑来到离赵治不足百米处,“是他,果然是他”赵治心中暗想。赵治听到了来自身后蠢蠢欲动的马蹄声,风云骑都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只是此刻赵治扬了扬手,示意冯天骥和身后的风云骑:勿动。
“吁”那一骑在离赵治10米处停住了,但见马上之人披头散发,满面胡茬,却又一脸笑容。“妹夫,我们又见面了。”那人直接翻身下马张开双臂向赵治走来。此刻赵治也露出一脸笑容,翻身下马,旁边秦钊低声叫了一句:“殿下。”赵治理也没理张开双臂向对方走去。
双方拥抱的瞬间赵治就闻见一股酒味,“我妹夫变强壮了。”拓跋宪锤了锤赵治的后背,随即又将赵治推离自己然后对着他胸口又是一拳,“真的壮了不少,哈哈哈!”他们身后的冯天骥似乎面有愠色而秦钊还是一如既往绷着脸。“冯将军,好久不见”拓跋宪对着冯天骥挥挥手。“这位应该是大司马吧!久仰!”拓跋宪不等冯天骥回应又对着秦钊挥手。“怎么这么慢啊!”又没等秦钊回话,拓跋宪就背过身望向自己的送亲队伍。“二王子稍安勿躁,想必这一路公主也是累了,慢些就慢些吧。”赵治把话接了过来。“哈哈哈,我这妹子可是大美人,你居然一点都不着急。”说着拓跋宪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只见那只送亲的队伍包括公主坐的马车都加快了些许速度。
不一会了,送亲队伍便悉数到了,队伍很小,一共15骑,其中两骑还是蒙着面纱的红衣侍女。其余13骑环于马车四周,辽国的马都很高大,13骑中有两人是独眼,所有人都是皮衣裘帽背背弯刀一把,弓箭挂于马鞍处。拓跋宪除皮衣颜色偏深外,其余与他人并无二致。公主的马车由四匹黑色骏马牵引,车门与两侧都有镂空的小窗,车门上似乎画着些辽国的瑞兽和虫鱼。赵治迎上前去中气十足地说:“公主一路辛劳了,赵治这便迎你入城!”说罢回身上马,与此同时拓跋宪也上了马,二人对视一笑,相互拱手致礼。赵治调转马头后,迎亲众人皆调转马头让开道路,于是赵治和拓跋宪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后面是送亲的队伍,在后是迎亲队伍。一路人马向着唐国王宫去了。
宇文信看见走在最前列的拓跋宪,此人咋一看蓬头垢面,细看则发现他目光如炬,鼻梁高挺,一路上不停与赵治说笑,看面像他比自己大不了太多。“听说去年就是他带兵犯的甘州。”身边的珙桐说了一句。“我知道,我还知道他差点要了太子的命。”“那他们还聊得那么开心?”
“呵呵,现在不是和亲了吗!”宇文信答道。
“呜………”宫门两侧的号角声让拓跋宪感觉很刺耳,不由得狠狠瞪了一个乐手一眼,但见那乐手一个激灵,吓得不轻。拓跋宪又哈哈笑了起来。“你又笑什么,马上见父王和母后了,你严肃一点。”“我知道了,妹夫,来之前我还专门学习了你们唐国的礼仪呢,不会出丑的,放心吧!”一会说话声音别那么大……““我知道,知道了”拓跋宪和赵治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聊得热络。
说着话队伍来到了太清台下,这太清台共59级石阶,上去之后便是太清殿,唐国的政事大殿。二人停下马蹄,赵治率先下马,示意身后的队伍可以停下来,然后走向公主马车,走至车窗边颔首低声说道:“请九公主下车,我与你一同去见父王和母后。”车内并无回音,只是车门被轻轻推开了,只见九公主附身出了车厢,身上裹着一件貂绒的大衣,头顶是金色的凤霞冠,她的面容在流苏之下若隐若现。两侧的侍女见公主出来后便翻身下马,一个侍女直接跪在马车旁,似乎是要以身体为公主的下马石,另一个侍女则立于车头待命。
九公主向太清台上望了望,此时九公主双肩微微一颤,貂皮大衣瞬时滑落,车旁的侍女立马接住大衣,但见公主穿了一件红黑相间的唐国礼服,公主侧身下车,车头侍女连忙上前搀扶,九公主踩着跪地的侍女下了车,“二哥,我饿了!”九公主的声音很脆。“再饿也等成完婚再吃,你个臭丫头。”拓跋宪有些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妹妹。“公主勿恼,待礼成之后我即刻差人送食物至东宫就是。”赵治边说边绕过马车直接站在了九公主面前。“你就是赵治?”“正是。”“我叫拓跋红,你父母亲是在上面吗?”“已候了多时了。”“那我们先上去吧。”说着拓跋红向着赵治伸出手去。
赵治之前看过拓跋红的画像,那辽国画师已将自家公主画的十分传神了,不想见到本人时心里还是一阵悸动,虽然流苏有所遮挡但依旧看的出拓跋红蚕眉雪腮,一抹红唇格外醒目好似雪域点红梅。更重要的是赵治不想她会这么高,远远望去竟与自己无差。这一身红黑相间的唐国礼服庄重大气,好一派大唐太子妃的气象。这哪里像一个17岁的小丫头。一时间赵治竟有些出神。“快过来啊!”拓跋红说着又摇了摇手腕,手腕上的银环发出“叮叮”的碰撞之声。“哦,失礼了,九公主。”堂堂当朝太子竟有些羞臊。赵治径直向她走去,拉起她的手转身向太清台走去。两个侍女急忙向前托起公主礼服长长的后摆一同登台去了。
望着妹妹慢步上台的背影,拓跋宪的思绪仿佛走得有些远,昔日的小丫头片子,今天倒是雍容了起来。不由得竟升起了些伤怀。若是甘州一役胜了……“便宜这小子了。”拓跋宪以这样的一句嘀咕稳住了自己的思绪。
此刻皇宫内外号角齐鸣,锣鼓齐奏,太清台下数百人的目光都随着二位新人向台顶走去。转眼赵治与拓跋红登至台顶,此时的拓跋红心里泛起些紧张,虽说平日里骄纵傲慢,但那毕竟是在自己家,如今这红墙黄瓦,与自己家里那是完全不一样了。想想临行时母后的悲痛欲绝,作为家族第一个嫁到异国的女子,心中忐忑异常。站在台顶向太清殿望去,唐王与王后竟已经移驾大殿门口,四周绫罗伞盖皆是黄绸金线,唐王与王后见新人已至便也露出了笑容,二人又行了一段,拓跋红随赵治止步,“儿臣赵治携辽国九公主拓跋红参见父王母后。”随后二人行大礼跪拜。“快快起来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大唐与大辽也是永结秦晋之好啊,哈哈哈哈”唐王赵涣貌似有些高兴的合不拢嘴了。“是啊,九公主快快起来,让我也看看这异国的小美人。”说着话王后秦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二人缓缓起身,“今天这大喜的日子,老奴可要第一个想陛下和王后道喜啊。”唐王身边的大内官傅生禄扶着手站了出来,“哈哈哈,同喜,普天同喜”赵涣的嘴都要笑歪了“行了,陛下,还是先成礼吧,别误了时辰。”王后秦舞笑道。“是是是,别误了吉时,傅生禄,快些开始吧!”赵涣大手一挥。“遵命,起礼乐” 傅生禄的声音尖锐而滑稽。于是太清台上的乐手又演奏了起来,一众宫女手持各种礼器从架仗两侧疾步而出向两位新人围去了。
台下的宇文信站在人群的最末,痴痴地望着太清台,心中暗想:也不知我燕国的大殿是否扩建了,以老师元济世为首的改革派已于3年前在燕国开展了大规模的改革,想必以老师不世之材加之父王的信任与加持,燕国富强指日可待。他日大燕必建不世之功……,念及于此宇文信几近落泪。12岁即为质子送予唐国,他受了太多苦楚,但只要能为大燕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发展振兴,宇文信纵万死而不辞。
“咚!咚!咚!”三声礼炮响起台上新人已经礼毕,台下人潮中也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恭贺太子新婚,恭贺太子新婚,恭贺太子新婚!”这声音排山倒海。人群最前端100风云骑下马列队,所谓威风八面不过如此。此时太子与太子妃执酒出现在太清台边,众人皆抬头望向这对金童玉女,只见太子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顷刻台下无声。“大唐太子赵治携太子妃拓跋红,谢大辽、谢大唐、谢天地!”说罢与太子妃作了一揖,双双执酒一饮而尽。“恭贺太子新婚,恭贺太子新婚,恭贺太子新婚!”山呼海啸般袭来,喝罢,众人拜服行礼。
俯视着这偌大的宫殿,拜服的臣子,远处还有一轮新日即行至中天,这是何等的气象!赵治一时间心潮澎湃,到底何为世间至尊?何谓天选之子?何谓千秋大业?至今日千万人拜服,除了我,何人再敢当此情景。阳光照在赵治脸上,澎湃的心情使他有些目眩,就在此时,是谁?赵治心中一紧:他为何不跪,拓跋宪!赵治的目光瞬间聚集到拓跋宪的身上。赵治甚至觉得拓跋宪知道自己正在看他,可他为何还是不跪?他有何道理不跪,手下败将!赵治不自觉地攥紧了旁边拓跋红的手,拓跋红不知所以,只觉脸上一阵红晕,默默望向自己豪气冲天的夫君……
拓跋宪在台下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他似乎感觉到了台上赵治正在看着他,因为他不仅没跪,反而还上了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他也迎着阳光向台上望去,是在看我吗?拓跋宪几乎要说出口了。“臭小子!”最终还是脱口而出。
不对还有一个人,在人群的尽头,一个素衣少年,他也没跪!他是谁?由于隔得太远,赵治完全看不见他的脸,这人谁啊?赵治几乎要发怒了,“太子殿下,让众人平身吧。”拓跋红有些怯怯地说。赵治这才回过神来。“平身!”“谢太子殿下!”哗的一声台下众人起身了……而此刻的太阳其实并没到中天。
第二章
“快点,快点,耽误了婚宴,你们谁担待得起啊!”傅生禄在御膳房急得满头大汗,要操持这场数千人的婚宴确实不易,从三个月前开始,唐国13州除了竞相向王城进献奇珍异宝作为贺礼之外还进献了大量上好的食材和手艺高超的厨子。由于工程浩大傅生禄还特地在御膳房两侧加盖了两座偏房作为仓库。数十名南北大厨同时在一间房里煎炒烹炸,数百名宫女穿流于御膳房与太清台之间,为的都是这场皇室婚礼。
太清台下数百张八仙桌已摆放就位,远处的宫女们手端各式佳肴排列齐整向太清台疾走而来,霎时间香气扑鼻,令人垂涎。宇文信作为燕国质子受邀登台用膳,他习惯性地走在人群最末,走至台下看见那拓跋宪竟还坐在马上,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一位正在忙碌的宫女,嘴角还不时露出坏笑。“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宇文信心中暗暗骂道。这时候,一位红衣侍女手里拿这一个包袱向拓跋宪走去,拓跋宪看见之后翻身下马,仰起脖子双手一摊,原来那侍女包袱里是为了参加酒宴准备的新衣,就这样拓跋宪在太清台边,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更衣净面。“这成什么体统!”宇文信听见人群中的议论,不禁笑了出来,这些平日里正襟危坐的老夫子们,哪里见过草原雪域的山鹰苍狼呢?
行至太清台顶,就听到冯天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我去看看,他在哪儿换呢?真够野的呀,哈哈哈……”前方的冯天骥笑的前仰后合。“入席!”宦官尖锐的声音着实让宇文信难受。众人俯身趋步进入太清殿,大殿里摆放了十几张案子,案子上尽是玉盘珍馐,琼浆玉液。各式菜肴造型各异,有的似半月雕弓,有的像破浪的巨船,各个都不甚看得出本来面目,只让人觉得玲珑剔透巧夺天工。大殿的几根大柱子也都绕挂满了各式鲜花与平日里那肃穆的样子大相径庭。“唐王驾到!”赵涣携王后秦舞由偏殿缓步走来,唐王与王后入席主座,众人行跪拜大礼。“太子驾到”赵治拉着拓跋红由偏殿走出,太子与太子妃入座。“入座!”宇文信择了个就近的位子坐下了。他看见右边次座还空着,原来那拓跋宪还没到呢!“我哥哥去哪了?”拓跋红直接双手拨开凤霞冠的流苏,一双杏眼直勾勾地望着赵治问道。这是赵治第一次真真地端详拓跋红,她眉宇本要比唐国一般女子宽阔些,眼窝也似更深些,鼻翼高跷而狭长。想想此时此刻的赵治,脚踏万里江山,手边绝代佳人。怎不叫他心花怒放。“咳咳”王后秦舞的咳嗽将赵治回过神来,“这个不可以现在拨开。”赵治轻声言到,双手握住拓跋红的手放了下来。就在此时,大殿之外拓跋宪徐徐而来,但见他满面红光,一身辽国鸿锦礼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辽国二王子拓跋宪拜见唐王陛下、王后陛下;恭祝太子、太子妃新婚!”边说边对四位依次施礼。“哈哈,二王子器宇轩昂,气度不凡,不必过于拘礼,快快入座,快快入座。”拓跋宪答礼唐王后入座,对面的九公主对着拓跋宪点了点头、眨了眨眼,似乎是对哥哥的表现很满意。一时间太清殿上觥筹交错、星斗齐辉,一众乐手舞姬均忙碌了起来。
辽国地处唐国西北,干燥少雨,这个季节的风光难免叫人觉得有些萋萋。不过今晚的月色倒是上佳,辽国王后倚在窗边望着月亮有些出神。“行啦,别想了,早些休息吧。”辽国国王拓跋泰进了门王后竟毫无察觉。“陛下”王后欲起身施礼。拓跋泰抚着她的肩膀低声说:“我知道你在想红儿,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不过女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如今她贵为唐国太子妃,你还怕有人欺负她不成……”“话是不错,但我担心唐国不比大辽,各种规矩讲究极多,红儿她从小野惯了,我真怕她不习惯啊。”王后还是一脸愁容。“你总是小看你女儿,她从小是顽皮了些但也是冰雪聪明的,何况年纪尚小,你说的那些规矩讲究她肯定一学就会,又怎么会适应不了呢?”拓跋泰继续宽慰到。“可是……”王后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你还有担心的地方。”
拓跋泰稍稍有些不耐烦了。王后听罢,起身对拓跋泰施以大礼,跪在地上啜泣了起来。“你这又是为何?”拓跋泰问。“其实妾身最担心的还是两国他日是否会有战事,我听说朝堂之上对于这次和亲本就颇多微词,只因唐国主动示好加之陛下体恤民生,才力排众议,同意和亲。若他日战事再起那红儿又何以保全呢?”这一席话让拓跋宪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朝堂上的那些争议与分歧。“这是国家大事,又怎么能和你三言两语讲的清楚,你要记住,红儿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又怎么可能置她与万分凶险的境地。只要我在……”“大王,太子殿下求见。”内官在门外的禀报打断了拓跋泰的话。“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拓跋泰的声音有些愤怒。“他说有主要的话要同陛下说。”内官回答。拓跋泰沉了一下,“让他明天再来!”
“父王。儿臣已殿外跪了多时了。”这声音听着很坚决。“我叫你明天再来!”拓跋泰提高了音量。外面没有回答。“太子殿下,陛下说了让您明天再来。太子殿……啊!”随着内官一声凄厉的叫声,接着就是“簌簌”的喷洒之声。“儿臣有话想对父亲说!”太子坚持。此刻的拓跋泰反倒没有了愤怒的感觉,他也说不清他是否幻想过今天。拓跋泰转身要出王后寝宫,王后一把抓住拓跋泰的袖口,有些担忧地望着拓跋泰。“没事,我一会回来再说。”拓跋泰轻轻拉开她的手转身走了。走至门口,拓跋泰又转身走回到王后身边,附身低语道:“想办法通知老六,让他快逃。”说完转身离去。王后看着拓跋泰离开的身影先是一阵错愕惊恐,而后又恢复了一阵冷静,即刻招来了寝宫内的女侍……
王后寝宫外使一片宽敞的花苑,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虫鸣之音了,园子里出奇的安静,·空气里裹挟着桂花的芬芳,一轮皓月高高的挂着,明月之下的身影总是格外寂寥的,影子拖得有些长,太子旁边躺着的内官叫不出名字,只是颈子里的血还在“簌簌”地冒着,本就有些凉的空气中又混上了些血腥,月亮、花园、匕首、鲜血、父子这些元素都齐备了,也许就等一场长谈了吧。
拓跋泰自寝宫走出从神态有些冷峻,两鬓早已斑白的他也已经许久没有上过阵了,而此刻他恰恰有了当年上阵的感觉。“你带兵刃入宫,杀内官于你母后寝宫之前,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死罪?”拓跋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儿臣知道。”太子拓跋骁依旧跪着,头叩在地面上。“儿臣自知是万死之身,只是死之前有3个疑问常常积郁胸中,这才深夜进宫,想向父王求教。”太子接着说。
拓跋泰看着此刻跪着面前的儿子,常言道知子莫若父,他又如何能不知这太子积郁所为何?
他甚至多年之前便想过此情此景,哎,难道真有天定。“父王,30年前我母后因生我难产而亡,30年过去了你对她还有过一丝追念吗?我为大辽太子30年,但自从您立了新后,你可还把我看作大辽储君?你是不是想过立二弟而废我,甚至,你想过除掉我吗?”太子三问,句句诛心。此刻一片云彩遮住了原本当空的明月,世界暗了下来,园内只有四盏宫灯忽明忽暗,像极了父子二人此刻时心思。就这样父子二人一立一跪再无言语,是都在等那一轮皓月拨云而出吗?
少顷,那朵云彩飘走,月光又重新洒向这对父子。“骁儿,你执念过于深重了。”拓跋泰的语气比起刚刚缓和了些许。“我执念过深,那执念又从何而来?母后离世不到一年,父王便重立新后,一年后又得了儿子,这宫中哪里还有我的位置,多少年来,我虽名为太子,有何时有过太子之尊,宫里宫外谁人不知父王娇宠新后偏爱次子,又有谁会将我放在眼里?”太子拓跋骁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发颤,只是依旧将头叩于地面,不曾抬头。此时拓跋泰听见宫殿周围的叫嚷厮杀之声越发浓重,空气中也似乎弥漫着一阵阵血腥。
“你今天是要弑君杀父吗?”拓跋泰彻底平静了下来。这时月亮又被挡住了,父子再次陷入这无尽的黑暗。“我知道你根本无法回答我的问题!”说着太子拓跋骁在黑暗中抬起了头站起了身。“现在我依旧是辽国大王,我为君你为臣,我为父你为子,跪下!”拓跋泰在黑暗中感觉到了太子已经起身了。“你为君?为君者怎么乱了嫡长之序,一切军政要务为何统统交于拓跋宪处置?为君者如何赏罚不明,去年拓跋宪甘州战败为何不罚?为君者怎能不知廉耻,战败便去和亲?我大辽何曾出过这样的君主?”太子咆哮着。拓跋泰竟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难道在儿子的眼里我真的是如此的不堪吗?既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我虽贵为一国之君,却又是多么的失败啊……如果……拓跋泰突然感觉胸口一凉,在昏暗的宫灯映衬下,面前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亮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貌似更加圆满明亮了,拓跋泰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脸,很多年没有这么清楚过了,难道我真的又很多年未曾看过他了?他又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样子。一阵令人眩晕的疼痛,拓跋泰知道这一生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就不必回答什么问题了。只见面前的拓跋骁泪流满面却又不发出一丝声音,只是身体有些微微打颤。这父子两个就这样对视着,似乎谁都觉得自己没有错,如若事情重来一次相信必然也是这个结局。
拓跋骁感觉的面前这个人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渐渐地闭上了双眼。他知道结束了,瞬间倒也感觉到了些许轻松,他把匕首从那人身上拨出,他搀着那人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地上的父王,没有更多的情绪,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陛下、陛下!”王后一阵撕心裂肺地从殿内连滚带爬地出来,将大王的尸体抱在怀中痛不欲生。
这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院外冲入,领头的武将刚刚在院外都看得真切,只看了看地上的尸身,望向太子问道:“她如何处置?”太子并没回答而是直接问那武将:“老六那边如何了?”
“人已经派去了,太子安心。”王后听见这席对话,起身斥责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你们弑君犯上,禽兽不如!”“一切都与你有关,你狐媚我父王多年,如若不是你大辽也不会有此大难,也不会嫡长无序。”拓跋骁冷冷地说。“你胡说,明明是你……啊!”王后还没说完,拓跋骁一把死死地掐住了王后的脖子几乎将她举起,“我每次见你都会觉得恶心,最该死的人是你!”拓跋骁又激动了起来,手上使得力气也是越来越重。王后的挣扎也开始越来越弱,表情开始渐渐扭曲了。
“嘭!”一盏白玉夜光杯被摔得粉碎,拓跋宪自己也有些不解为何没拿住一盏酒。酒已过三巡,大家纷纷离席来敬拓跋宪。“看来二王子已经喝醉了,哈哈哈!”冯天骥带着三分醉意笑着说。拓跋宪觉得心中一阵慌张,莫不是真的喝醉了?他不知所以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此时王后秦舞正拉着太子妃说些私话。“换了杯子,我们再饮一盏。”冯天骥看起来非喝不可。“好啊,那就再饮一盏。哈哈”拓跋宪也爽快地笑了起来,只是这心有些淡淡地悸动,又不知是为何。
士兵们将辽王与王后的尸身抬了出去。拓跋骁还站在殿门口没有动弹。一旁的武将见状直接跪在拓跋骁面前打呼:“太子殿下,如今大王病重驾崩,王后伤心过度殡天于大王床前,为大辽社稷,为先王遗愿,臣等请太子殿下即刻承继大统,以稳江山以绵国祚啊!”
这是院外进来的士兵纷纷跪地,呼喊大王。拓跋骁回过神来,承继大统?这不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嘛?现在我已经是辽国大王了,没有人能够和我争了不是吗?“拟旨告知天下,天亮时即举行登基大典,此大辽危机存亡之时,城内诸多唐国细作,即刻全城搜捕。”拓跋骁第一次以大辽国王的身份发号施令。“是!”众人回答。
拓跋恪和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他可能是辽国拥有书籍经典最多的人了,这都是多年来遣人四处寻来的。近来他对盐铁兴趣正浓,正于灯下翻阅典籍,“咣!”书房的门直接被老奴塔九直接推开了,这在看书的拓跋恪着实吓了一大跳,刚想发作,见塔九一脸凝重还拉着一个女侍,“塔九怎么了?”拓跋恪关切地问,他似乎感觉到发生了大事情。“直接让她说吧!”塔九把那女侍往前推了推。女侍“扑通”一声跪在了拓跋恪面前,哭哭啼啼地说:“宫里都是带刀的士兵,太子直接去了王后寝宫,他……”“他怎么了?”拓跋恪焦急万分。“太子他怕是要逼宫,王后让我来通知六王子快快离开,这也是大王的意思。”看得出来这女侍被吓得不轻。“你是说父王也在王后寝宫?”拓跋恪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是,大王也在,我出来时也是万分的凶险,因为那些带刀的士兵已经开始在宫里动刀杀人了……”侍女说罢。拓跋恪还没来得及思考。旁边的塔九呆不住了:“现在六王子应该按照大王的意思先离开王城,一切事情想必明天天亮就会明了。”“可是……”“没有可是,让你走是大王的旨意,你若不走就是抗旨不尊。”拓跋恪看得出来塔九的焦急。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开门、开门!”塔九此刻一把抓住拓跋恪夺门而出奔后门而去了。“塔九,不如我们此刻进宫去,说不定能制止大哥。”两人眼看就跑到了平日里厨子、妈子走的后门。“六王子,不是老奴僭越,只是您读了那么多的书,又岂能不知今日这情形的厉害啊?”说着塔九一脚踢开了后门,此时两人都听到前院已经乱了,更多的是呼喊声、呼救声和呻吟声,拓跋恪眼神有些呆滞了,塔九倒没有丝毫的迟疑,拉着拓跋恪出了小门奔西城门去了……
拓跋红早已在王后的示意下离开了太清殿,被伺候到了东宫,此刻正坐在新房中等待自己的夫君。等厌了,拓跋红便起身走至窗边,抬头望了望月亮,那月亮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像极了此刻的自己,有些害羞又有些兴奋。想及此处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