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随想七：贾天祥下

贾瑞那两次事情，第一次是冬至后的第二天晚上，第二次是冬至后的第五天晚上，距离冬至都不久。

冬至是一个大节气，白昼最短，黑夜最长，跟夏至刚好相反。冬至这一天阴气最盛，从这一天开始，阴极阳返，是一阳复生的日子。

阴气最盛，不是最寒冷，阴阳气可以喻为控制寒热消长的物事。人与自然，最相契合。

换一种说法是，生活的环境以某种规律运行了数十亿年，环境中的一切东西都跟随着这个规律而改变，冬至日地球离太阳最远，夏至日最近，就很容易理解寒暑规律。人的内部环境也会跟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即阴极阳返，一阳复生。

有一种阴虚火旺体质的人，对冬至这几天最敏感，严重一点的就出现虚火作烧的情况，天气明明冷得要死，还出现伪热的症状，我是经过的。

三十四回“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伪热就是黛玉这个情况，还有四心发热。

这种气色不是正常的，叫作虚火上浮，正常的人体内阴阳平衡，脸色是红润的，不是黛玉这样潮红。因血燥，显得脸红发烫。这昭示着本来就体弱的身子，经这么自相攻伐严重内耗，愈加虚上加虚，如果没法解决，会日益一日的作耗生命力。

回过头来看贾瑞。

他经过门风吹了一宿，这过门风应该就是穿堂风，这种风很猛，它不是细细悠悠的，是直来直往大开大合的风。

“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

第一次冻了一晚上，受尽苦头，但身体上还没出现明显的症状，虽然是年轻人的底子，但贾瑞身子骨并不是很好，因为他的没症状反而有问题，如果能够在第二天烧上一场，会大不同。如能警醒，一改前非，甚至能够改变命运。

因为人体有个天然的免疫反应，受了风热寒邪，身体极好的人不会有问题，体表营卫直接就能抵住，不会进入身体造成伤害。一般正常人会出现病症，如感冒发烧流鼻涕，这是正常的排外反应，是一个将染上的寒热风邪排出体外的过程。所以说没反应反而有问题，相当于在他的体内暂时住下了，这些外来物可不是好相与的，会不断消耗本元。

至于两日后的这次就凶险了。

冬天天黑早，六点钟差不多就全黑下来，那时是一更天黄昏时分。从掌灯时候算，到三更天为止，整个过程起码得两个时辰，也即是四个钟头。遭遇到屎尿齐流、心焦如焚、羞愧难当等等情况，所以这次就出现了症状。

“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不曾合眼。”

睡不着觉是个典型的病症，再加上他本身的遭际，是个很明显的信息。一肚子邪火风邪，各自肆无忌惮横冲直撞，搅和得他不得安生。大寒亡阳，大火灼阴，所谓病来如山倒，本就不富裕的内部环境，一下子跌落谷底。

接下来就变成恐怖故事一样的病情了，那一连串症状基本不脱寒热症的范畴，只不过极为严重，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险恶地步。“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这就是身体掏空了，肝肾严重亏损的情况，脾胃自然也跟着无力。

等到风月宝鉴登场的时候，又经过几次三番的荡悠悠幻境云雨，“心中到底不足”，至此一命呜呼。

一般情况，遇到病了或者亏损的情况，第一时间想法设法止损是非常明智的做法，等把失控了的局面稳住，然后再描补拯救。贾瑞到了病情显露阶段，如果能真正做到清心寡欲，我觉得可能还有得救。

依我想来，想活命，第一件紧要事是静心。如果静不下来，那么饮食是一个大问题，这时候是没法通过凉性食物来降燥的，因为没有阳火能摄伏。想要补点火气，又会助纣为虐，更添一把火。

我知道他这种情况，真想要静下来，很难很难，因为心中的欲火太盛，得借助外力。但是举目一望，周边无人能够将他的心安稳下来，祖父母都不大可能，又没有什么良师益友。吃又不行，睡也不行，生命力很快就见底了。

“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我大致搜索了下，这几味药都是滋阴或者补阳的，正常情况下，病人吃一段时间就应该有起色才对。不见动静，说明问题肯定是吸收不了，或者药效无法作用出来，但归根究底，还在于一肚子的寒热邪风。

有些重症的病情，可以下猛药，后文提及到的胡庸医用虎狼药，这种药对身体的承受能力要求特别严，受不住反而会有大害甚至丧命，很显然贾瑞是承不住的。我想会不会有能发散疏泄的方法，比如针灸，我毫不了解，书中也没提及。

如果能做到了寡欲静心，可能就好办了，缓慢调养，慢慢饮食，待身体正气将养些，再用药估计就能有起色。这个过程可能非常缓慢，但只要稍微能吃能睡，那这病就算控住了，可惜贾瑞是做不到的。

贾瑞、黛玉、秦可卿，这三种情况很类似，根本原因都在于自戕，不同的是一个是欲，欲火焚身；一个是情，情郁化火；一个是忧（不大贴切，但很近似了。），忧心如焚。

我总结贾瑞的死因，根源在于欲望过盛。

我们的命运没法选择，家境如何天资如何，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我对天灾这种情况，基本出于天作孽犹可恕的态度，因为完全出于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动承受；但对人祸不行，自作孽不可活。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自己所要担当的罪责是跑不掉的。所以随着年岁渐长，我发觉那些悲喜剧里的人物，有着可悲可悯色彩的，几乎都逃不掉可恨的标签，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便是。

祸莫大于纵己之欲。

男人容易在欲上栽跟头，女人大多在情上出问题，这是男女各自特性的天然规律，但其实好像都是一回事。所以要想尽量避免悲剧的发生，这两个字应该着重注意。纵情恣性，无论如何都是不可取的。

常怀理性坐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