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

    魏先生大概没想到他死后是以这样的名声传开的。 那是我爷爷辈的故事,当时还是四时动荡,军阀割据的年代。各处都在伐交谋地,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我们这块当时最大的军阀是个叫吴右强的军阀,这王八羔子早年就是个烟贩子,后来趁乱起势,愣是给他咬出了块地盘来。您别看我这会骂的欢,要是在那个时候我也铁定得随众人一样唤他一句吴三爷。若是有些文墨的,那还可以给他写几篇歌功颂德的好文章,反正这位爷大字不识,听着好听便一声:赏!几两银子到手,您可就乐呵吧,运气好赶上这位爷听戏畅快,能捞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准。 不过这些事一开始都与魏先生无关,人家就是个唱戏的,关他什么事呢,魏先生这会还在各地跑生活呢。他倒是从小学戏,十几年,二十几年练出来了。在小镇上也算略有薄名,无奈这薄名不能换钱,要它吊日子呢。人家苏秦当初也说过: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读书这事不能凭借它获得荣华富贵,也没啥意义。人家劝过,魏先生也有好几次想过就这么放弃唱戏了,可每次看到箱子里那件破戏衣,刚冒的想法又默默收了起来。“好歹陪了我几十年了,舍不得” 那戏衣是他挑梁的戏,演的是霸王别姬里面的楚霸王。要说他小的时候那长相还算白秀,人家不让他演,说演楚霸王要的是霸气,他愣是站街上连着晒了几天大太阳,后来人家怕他中暑才让他一试。您猜怎么着,好家伙,一板一眼,眉生英气,后来就这么一直演下去了。他也是喜欢这个角色,时不时向街头说书的老王讨要几本楚汉演义搁那吭哧吭哧读。琢磨这项羽是什么样的形象,乌江边应该是什么样的感情。演出前都要修整仪容,缝补好这戏衣,他这日子连饭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整修衣服的时候还偏要找人家手艺好的。东借西凑,颤颤的递出去,再邀回来一阵白眼。 按理说这两位没什么交集,可偏巧那吴三爷“南征北战,武功赫赫”累了,赶上他老子去年驾鹤西去,转念一想这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得回去看看。当时值腊月,人家戏团子都流浪到南方去了,北地他管辖那块竟是没剩下几个了,其中就有个魏先生,人家四处搜罗,感到他那小镇上。哟,会霸王别姬,我们吴三爷可不就当世项羽吗,一拍桌子也给拉过去了。 吴三爷是好听戏,尤其他荣归故里,那当初看不起他的这会都给他敬酒赔笑。把这位军阀头子乐得,连喝三缸,喝完兴冲冲叫人出来摆台,开戏。听了几段咿咿呀呀不过瘾,要豪气的,豪气的,那就魏云上呗。 魏云收拢收拢,穿上难得修补的很耀眼的戏衣,登台亮相,粉墨登场。开局便夺人眼球,鼓意袭远,西楚声凉: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好”吴三爷喊了一句,刚喝完酒眼圈泛红,台下的跟班立刻把几块碎银子抛了上去,魏云心里也暗自窃喜,这段唱了十几年就属今天状态最好。日历上写今天是黄道吉日,看来是要名利双收啊。不过他倒是没有失了分寸,表现出来,还是那副壮志难酬的样子。“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这时魏云已经忘了自己,他仿佛就是西楚霸王,此刻垓下四面楚歌声,中原一败势难回。遥想当年纵横意,英雄气短泪难收。台下的观众也是纷纷叫好。吴三爷磕了把瓜子:“这项羽倒是让他演出几分模样。” 倘若就这样结束就好了,偏偏吴三爷那天喝了几瓶酒,这酒壮怂人胆啊,更何况这位还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歪着头问起了跟班的:“小子,你说爷我跟楚霸王比怎么样?”“您就是再世。。。。。啊呸。。。。您比那楚霸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那你说楚霸王见了我是不是该拜拜”一众人应道“那是他的福气”报社那几位挥笔就来:“吴三爷志服项羽,楚霸王纳头跪拜” 说着说着这会戏就叫停了,愣是要魏云下台来拜拜吴三爷。魏云眉头一皱,随后想了想:拜就拜吧,有钱的就是大爷。慢吞吞地要脱下戏服下台来拜,吴三爷却是嚷了起来:别脱,就穿着那身来拜。魏云愣了,随后挤出一个笑容来:吴爷,您看,这穿着戏服还是在戏里呢,那还是项羽呢,这怎么拜。吴三爷却是把枪一横:“废话,爷要的就是项羽,难不成你还觉得爷受不起项羽一拜,再磨蹭老子一枪毙了你。”那戏台班主看着情况不妙,赶忙上来打圆场:受得起受得起,别说一个项羽,古今什么英雄豪杰不该轮流到吴三爷座下拜拜,沾沾您的福气。说完直冲魏云吹鼻子瞪眼。 魏云看着要遭,不情愿地便要下台跪拜,刚踏出一步,阳光洒在戏服上映得他眼睁不开,十几年的项羽走马灯似的浮现眼前。他逞志吴会的时候,破釜沉舟的时候,分封诸侯的时候,还有四面楚歌霸王别姬的时候,闪得他脑仁疼。回过神来,主意已定,“吴三爷,我给您先编一段,唱着唱着给您跪下来,您要看得好,就赏几句。”吴三爷这才落座,又是一脸喜气:“好,你小子给爷我好好唱,爷有的是银子。”扔出一块来,旁边的跟班看得直绿眼。 深吸一口气,魏云压了压嗓子,开口唱到,仍是英气逼人,犹如少时:想当年,我项羽起兵于江东,巨鹿上,敢叫那百万秦师退关中,未料想,今如此,伤得四面楚歌声,道一句,运去英雄不自由。中原逐鹿数十载,空得霸王名轻流,莫言刘季为好汉,时无豪杰竖子雄。那吴三爷听到这里已然面现不愉,魏云却好像没有看到一般,仍起着:时值乱,国贼起微楼,不思民,还妄逞英雄,纵你今日寒枪铁,静看乌江折戟空。哇呀呀,吴贼安可欺青史,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吴右强气得拔出枪便射,两颗子弹正中胸口,魏云吐了口血,挣扎着唱完最后一句: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没了气息,杵在那,乌青眼死死瞪着吴右强。吴右强惨白着脸,顾左右喃喃道:这戏子疯了,疯了。旁边的人也都擦着汗附和:是疯了,疯了。 后来这事就这么传开了,据说吴右强回去以后大病了一场,后来还花大钱做了场法事。至于魏先生,传出来的就是他得了癔症。 嗯,疯了,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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