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2月,我高中毕业了。
那时,史无前例的伟大运动刚刚结束,但清理其在各个方面的影响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比如,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高考已停止了多年,许多中学毕业生即无法进入大学,又无法被安排工作。只得按照伟大领袖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上山下乡,奔赴广阔天地。
此后,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政策调整,应届高初中毕业生下乡成为常态,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
不过如果符合条件,还是可以不去的。我们毕业那年,如果是独生子女,或者是有医院开具的证明是可以留城的。独生子女肯定是不好造假的。因此一些家长就托关系走后门的开出医院证明来,把孩子留在城里。
但家长和孩子的想法总是不一致的。那时的我们对上山下乡还是很期待的。毕竟当时的信息来源极其有限,虽然也有亲朋好友家的孩子去外地的,但除了知道知青生活艰苦些外,还真没有听到过什么他们的悲惨遭遇。所以,一想到马上就能逃离学校和家长的束缚,到农村到边疆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从毕业到插队前,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和好朋友们一起天天出去玩,看电影,吃饭什么的。还隆重地把自己做无线电时用的各种功率的电烙铁、电阻电容之类的元器件以及未完工的半导体收音机都送给了留城的好朋友,好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概。因为活动繁多,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那段时间唯一一件值得费些笔墨的小插曲,是一次偶然地被警察“拘留”过,至今记忆犹新。
一天上午,和好朋友一行四人去颐和园玩。虽然颐和园已去过多次,但这次意义不同,仪式感还是必要的(临走之前我们要在京城各大名胜处合影留念,天安门广场中山公园八达岭长城……等处已经完成)。
拍完排云殿、佛香阁、铜牛和十七孔桥等景点后,大概在11点左右,我们来到石舫旁,不过这次我们是被石舫旁边停泊的一艘游艇给吸引住了。奇怪的是它既没人看守,也没被围起来。
我们很好奇,沿着踏板走上游艇后,发现空无一人。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我们随心所欲地在驾驶舱和甲板上摆出各种pose拍照。
正当我们得意忘形之际,只见几位工作人员和警察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工作人员先里里外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与警察耳语了一阵。警察问道“今天到这干嘛来了?”,回答“还能干嘛,玩来了”。“为什么上游艇了?”,“也没写着不让上呀”。“在游艇上都干什么了?”,“拍照呗”。警察和工作人员又嘀咕了几句后,跟我们说游艇遭到了破坏,丢了一些东西,要我们跟他们去做一些闻讯。之后警察把我们四人带到了颐和园派出所,位置大概在东宫门附近。
进了派出所后,警察把我们四人带到院子里,让一人一个墙角面朝墙蹲下,然后一个一个地叫进去询问记录。原来这是把我们当成嫌犯了,还怕我们串供呢。问了一遍什么也没问出来,就让我们继续蹲在墙角反省。
眼看着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警察们都端着饭盒出去打饭了,也没人管我们呀。于是我和一个值班的警察说,“警察同志您好,解放军还优待俘虏呢,况且我们还不是坏人。怎么着午饭也得先解决呀,简单点就行”。那个警察也忍不住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饭,一边蹲着反省去”。
得嘞,午饭算是没戏了。我暗自思考着,这么一直蹲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这几个哥们是陪我出来玩的,我必须做点什么,把他们解救出来。蹲在那里,我一直在清理着思路。
一会儿,警察们吃完饭都回来了。带我们来这里的那个警察还问道“怎么样啊,反省好了吗?”。我立刻回答到“警察同志,我刚才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整个过程,好像在我们上游艇前,有两个人刚从那里离开。” 警察一听眼睛都亮了,“那两人长得什么样?”。于是我按照最普通的老百姓的形象,描述起来。“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身穿蓝色中山装……,但就是一过面,再具体的细节就记不清楚了”。警察说“如果见到那两个人,你能认出来吗?”我说那肯定可以的。警察很高兴,说“那好吧,我们一起出去各处走走,看看能不能发现那两个人”。我的天那,我只想虚拟出一个罪犯来,让警察别老盯着我们不放,让我们赶紧回家就行了。也没想着还真的要和警察一起满颐和园的去找罪犯呀。没办法,谁让我自己起的头呢,我只能接着了。
于是,我和两个警察漫无目标地在颐和园里转来转去。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起警察们的智商来。假如真的有所谓的罪犯存在,他们做完案后,还不马上逃之夭夭,还能像普通游客一样地逛风景吗?
大约两个小时后,精疲力尽一无所获的警察和我回到派出所。其实这个结果从一开始就是已知的。我一看,我那三个哥们还在墙角蹲着呢。
四点多时,估计警察也快下班了。把我们叫进去说,已经把我们的姓名和学校都记下了,如果需要的话会随时找到我们。然后就放我们回家了。那天可真是别具特色的“一日游”啊。
想想那时的我们,十足的楞头青,天不怕地不怕,警察也不在话下,还真是有点意思。
具体是哪一天下的乡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大概是在2月底的一天,首先早上去参加我们学校组织的欢送会,也没有什么家长去送行的,好像那时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
校领导在台上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通诸如“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誓做新一代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青年”之类鼓励的话。我们每人胸前佩戴上光荣的大红花,现场是锣鼓喧天,口号不断,慷慨激昂。
然后我们坐上市里统一安排的大客车(北京知青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好像看到过其它地方送知青还是用敞篷的大卡车)。感觉很多学校都是安排的那一天下乡,因为最后汇合起来后,长长的车队都见不到队尾。
知青车队先是沿着市区的主要街道转了一圈,也算是和故乡和亲人们道个别。然后就离开市区,向各自的目的地急驰而去。
我们学校插队的地方在密云县(当时只知道是密云,再具体到哪个公社哪个村就不知道了),所以车队离开市区后,向东北方向开去,经朝阳区-顺义县-密云县,开过密云县城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是行驶在密云水库边上的,右边是山上的青松翠柏,左边是水库里的碧波荡漾。我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没见过大海,眼前的密云水库真是大得超出我们的想象,感觉就像在海边一样。大家都非常的兴奋,一路欢歌笑语。
开过密云水库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们所坐的大客车在一个地方(相当于现在的镇政府)停了下来,我们学校另外几辆大客车则继续向前方开去。
下车后才被告知,我们学校的同学今年插队到两个公社。我们现在的地方是太师屯公社(公社所在地太师屯庄确实因过去有朝廷太师在此居住而得名),另外那部分同学去了北庄公社,在我们公社的东面。
印象中,好像先在公社参加了一个短暂的欢迎会,公社领导按惯例寒暄问候了几句,再说上一些鼓励和希望的话。然后由各村派拖拉机把新来的知青们接回去。
我们村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分几次把我们和行李拉回去村里。
到我们村的新知青一共18人,11个男生,7个女生。到村里后,村里指派的知青队长(一位和蔼的农村大爷)领我们来到我们的宿舍。那是一排新盖的瓦房,一共5间,每间可住4人。右边三间是男生宿舍,左边两间是女生宿舍。推开门就能看见远处高山顶上还未融化的残雪。房前还有一个大院子。大家很快地自由组合分配好了房间,一般是和自己同班的或要好的朋友住在一个房间。
这是我们长这么大,第一次住在集体宿舍里,那种新鲜感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随后,村里为我们安排了几天的学习,帮助我们了解和熟悉村里的情况。
我们插队的地方是密云县太师屯公社上庄子村,位于北京市的东北部,濒临密云水库,本村位于太师屯公社的西南部,距离北京城区100多公里,距密云县城30多公里,距离太师屯公社7公里。属101国道和密云水库一级圈沿线村庄。
上庄子行政村村域面积约6平方公里,下辖不管峪、上庄子、塔寺会、上安四个自然村,有村民700余户。全村耕地面积633亩,山场面积 3800亩,森林覆盖率约为71%,距村2公里处有白龙潭水库(现在叫白龙潭国家森林公园,“龙潭漱玉”为北京新十六景之一)。
我们的宿舍在上庄子自然村。宿舍前面是一户老乡的住房,再往前就是村里的农机修配厂,厂房前就是101国道。村里还有一批老知青,是从密云县城下来的,比我们早来了几年,他们的宿舍在上庄子自然村的另一侧。
头两个月全体新知青都将被安排在村里的林业队,估计村里领导是考虑到我们初来乍到,各方面既不熟悉,也不适应。集中在一起便于管理,也让我们有一个过渡时期,能更好更快地适应农村的生活与劳动,两个月后再分到各个生产队去。
在这里我们即将开始我们全新和未知的生活。
相对于离乡背井、远隔故土的老三届知青来说,我们这后几批北京知青的安置条件要优越许多。首先是离家的远近,其次是自然环境、生活条件等,还有就是针对知青的政策也在不断完善。
另外我觉得还有两点也必须提一下。一是虽然1977年已是知青运动的尾声,但过去十多年知青运动中发生的种种问题已经引起全社会和领导层的关注,一些农村领导(公社和村级)不敢像过去那样胡作非为了;二是毕竟在北京郊区,天子脚下,如发生点什么出格的是马上就能捅到上层去,所以使得一些心术不正之人有所忌惮,不敢为所欲为。
综上几点,一些文学作品中描述的早期知青所经受的悲惨经历并未在我们身上重演。
不过即便是这样,总归是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生活方式、劳动内容和强度都有所不同,在加上各地对相关政策的理解和执行上的差异,以及知青和老乡间的矛盾,因此,也就能演译出各种各样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