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语课》:以囚徒之名,控诉平庸之恶

如果“平庸之恶”值得被谅解,那我们就可以坦然地接受一段罪恶历史的发生,并将其归咎于愚昧、麻木和无知,来逃避理应承担的责任。这个说法一旦成立,那么作恶的成本将是很低的,只要冷漠地拒绝思考就可以了。

前不久,二战题材电影《波斯语课》在内地影院上映。虽然该片被称为落选奥斯卡的“最大遗珠”,但还是难免遭遇了市场冷落。宽敞的影厅里,观众寥寥无几。

反战和纳粹的题材确实压抑了一点,这个类型的作品,容易引发疼痛的思考。那个流血的年代似乎真的远去了,但只要一想到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都曾经真实而荒诞地存在过,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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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讲述了一个近乎难以置信的故事。

电影《波斯语课》剧照

二战期间,一群不幸的犹太人被赶下车,随后倒在纳粹德军的枪声之下。生死存亡之际,主人公吉尔斯谎称自己是波斯人,以半路上用半块面包换来的波斯书籍为证,侥幸逃过一死,条件是教纳粹党卫军后勤军官科赫讲波斯语。在生命时刻受到威胁,且没有纸笔的情况下,编造自己也完全不懂的一门语言,难度系数可想而知。最终,他凭借坚强的意志,以集中营里犹太人的名字为词根,在2年左右的时间里,编造了数千个“波斯语单词”,成功获取了军官的信任,从危机四伏的险境中存活下来,并最终重获自由。

德军溃败逃逸之后,吉尔斯在盟军收容所里,缓慢而沉重地念出2840个无辜受难者的名字,泪流不止,每个单词都代表着一个逝去的鲜活生命……

朋友说,“你能相信这是真人真事改编的吗?如果是我,可能一早就没命了。”问题没有答案,命运亦无法预测。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虎口脱险的离奇经历无法复制。面临极大的挑战和不确定性,生存的概率是渺茫的。在那段沉重至暗的历史中,主人公得以存活下来,除了自我的强大意志之外,还依赖于诸多偶然因素。但他没有功夫去考虑这些,唯有沉着冷静,如履薄冰地处理好眼前的危机,再见机行事。

目睹无辜的同胞被处决,恐惧、压力和孤独折磨着他,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下,活着其实是更大的挑战。

影片没有过分夸大主人公聪明才智的光环,而是用更加符合人性的笔触,细腻地刻画了一个普通人在险象环生、九死一生的敌营中,求生本能驱使下的脆弱与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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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理解军官科特对主人公的恻隐之心,是影片中被讨论得最多的话题。

集中营里关押的犹太囚徒定期会被全部转移和处决,在科赫的特别关照之下,吉尔斯每到此时便被安排到采石场,躲避一死。回到空荡荡的集中营,吉尔斯百感交集。久而久之,他厌倦了这份“特别关照”,更换了他人的囚服,混在赴死的队伍之中。即便如此,科赫依然不顾身败名裂地将他拽了回来。德军逃逸前,准备血洗集中营,科赫更是在生死攸关之际,“徇私舞弊”地带着吉尔斯一起离开军营……

相对于其他的囚徒,科赫对吉尔斯似乎并不坏,甚至还很“善良”,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他的“救命恩人”。科赫如此“英勇”地解救吉尔斯,并不完全因为后者有利用价值。

“波斯语课”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交集和联系,这份交集和联系将吉尔斯与其他囚犯区分开来。对科赫来说,吉尔斯是一个有着明确身份的个体,而其他人没有名字、没有面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群体印象。

科赫不理解吉尔斯为什么愿意为了无名之辈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在为吉尔斯做着同样的事情。

杀人不眨眼的纳粹魔王希特勒对于自己饲养的动物,同样关怀备至,充满仁爱,据说还为一只死了的孔雀而伤心落泪;但另一方面,他却能心安理得地下令将几十万犹太人活活毒死。

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难以理解却又无处不在的冲突。

一个人是否可以既残暴又“善良”?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参考人类对于动物的态度,就会发现其实普遍如此。面对被定义为食物的一类物种而言,人们大概率会对它们悲惨的命运和呼天抢地的啼哭充耳不闻,但如果你恰好有这样一只宠物,那么它对你的意义就要另当别论了。

当人们着眼于微观个体,生命就不再是一个遥远的符号,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电影《波斯语课》剧照

当你开始关注一个生命,他在你的意识里才有了名字,有了不可随意磨灭的价值。所以,吉尔斯纠正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名字,只是你不想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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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对于科赫而言,吉尔斯还“见证了”他内心深处遥远而又虚妄的“梦想”,寄托着战后奔赴德黑兰开餐馆,与哥哥团聚的美好愿望。

电影《波斯语课》剧照

这是影片最为讽刺和吊诡的地方,身处无比残酷冷漠的军营里,科赫的视线越过血淋淋的牢笼和从未停止的暴行,憧憬着有关家庭、幸福甚至和平的梦想。

“风把云吹向了东边,

那里处处是渴望和平的灵魂,

我会幸福,

随着云飘向的地方。”

科赫温柔地朗诵着用“波斯语”所作的优美诗句,目光虔诚,脸上充满陶醉的神情,同惨绝人寰的现实形成强烈反差。

二人之间共同建立了一门唯有彼此能够听懂的专属语言,科赫还借此阐述了他苦难贫穷的过去,如何因为饥饿成为了一名厨师;如何为了体面而加入军队。从科赫的叙述里,我们没有在一个罪恶的灵魂里看到大奸大恶的本性,与脸谱化的恶魔大相径庭。

讨论区里的许多观众在讨论科赫是否值得原谅,少数人说不值得,而大多数人都说他罪不至死。这真是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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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波斯语课》剧照

《波斯语课》有别于其他反战电影和犹太人题材的伤痕电影,电影中没有太多残酷的战争场面,相反,它将最大量的笔墨用在了众多粹党羽的日常描述上。他们被刻画得那样“生动”,有着七情六欲的消遣、勾心斗角的贪婪,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无二致。他们麻木地划去被处决的囚徒的名字,维持着集中营的运行和管理,对囚徒进行转移和处决……他们脸上都没有贴着恶魔的标签,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日常工作”,甚至不能算尽心尽力。

1963年,纳粹党徒艾希曼在审判席上接受审判,他看上去不阴险,也不凶横,甚至彬彬有礼。艾希曼声称自己只是齿轮传送系统中的一环,尽职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并不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

因此,犹太裔政治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提出了"平庸之恶"的著名概念,控诉那些放弃了个人价值判断,在意识形态机器下无思想、无责任的犯罪。

如果“平庸之恶”值得被谅解,那我们就可以坦然地接受一段罪恶历史的发生,并将其归咎于愚昧、麻木和无知,来逃避理应承担的责任。这个说法一旦成立,那么作恶的成本将是很低的,只要冷漠地拒绝思考就可以了。

电影《波斯语课》剧照

如果每一个人都不去审视自己在齿轮中所扮演的角色,每片雪花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雪崩的罪魁祸首,我们恐怕无法迎接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我们或许值得更深入地理解人性的复杂,明白善与恶的相对性,思考正义与邪恶的本质。如果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不会为既善又恶的人性感到困惑,也会对生命保持敬畏的同时保留警醒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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