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寻常事,正是极难过处——读张妙静竹枝词

/沙月


李三郎励精图治,亲手打造了一个开元盛世。在政治上,此人独领风骚;在个人情事上,一曲梨花颂也唱不尽长恨千古。所以,一曲《好时光》出自他的笔下,倒也顺理成章了:“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诗中被点到名字的“张敞”,西汉京兆尹,以与夫人画眉极为妩媚之风流,千百年来居夫妻韵事之首。多少闺中女子,以“画眉”作为标准去择夫、驯夫,但是终归于一梦罢了。三郎那首《好时光》也是洞悉了女子必须直面的现实,而直言之,郎有情最好,画不画眉,没有那么重要哈。

只是,无论现实如何,闺中小女子们的枕上绮梦里,还是少不了那个甘愿为自己温柔画眉的情况。乃至于出嫁后,还把这个标准来约束自己的郎君。元代诗人邵亨贞填了一曲《沁园春》,毫不掩饰地大加嗔怨夫人,要我画眉,我也画了,可你还要嫌弃:“扫黛嫌浓,涂铅讶浅,能画张郎不自由。”呵呵,这位邵公子也算是遇着了一位还活在画眉绮梦中的女子。画眉,其实是在经营爱情,在画情。不光这位邵家夫人有福了,元代才女诗人张妙静也是有福了,还亲自留下了千古绝唱。

张妙静,字惠莲,号自然道人。与曹妙清同为钱塘女诗人,善诗章,晓音律。中年独居于姑苏春梦楼。与出身贵门三十来岁仍然不嫁的曹姐姐不同,张妙静是出嫁了的,而且嫁得很好,很得丈夫宠爱。丈夫宠她入骨,买珠玉耳环给她戴上,又日日学张敞画得一手好眉。只是走得早,只留下才女寡居,郁郁于伤痛之中。每每烟花三月,便是才女思忆夫君之时。在铁崖道人所撰《西湖竹枝词》引来数百唱和之时,张大才女写下了一首《和铁崖西湖竹枝词》,对夫君的思念,柔靡谐婉,款款动人。诗曰:

忆把明珠买妾时,妾起梳头郎画眉。

郎今何处妾独在,怕见花间双蝶飞。

明珠,古代诗词用作耳环代称。诗人居于春梦楼中,先用两句铺叙,追忆与亡夫的昔日恩爱,留下了赠明珠、画眉的温情缱绻的画面。赠明珠、画眉时,有多么长情;现如今,便有多少伤痛。诗人把明珠、画眉两典拈入诗中,自然贴切,真挚感人。一个“忆”字,表明了念念不忘夫君爱宠的拳拳忠贞。明代徐伯龄诗论《蟫精隽》评点此处云:“拳拳旧主,执心不二,其操亦可尚焉。”

诗的后两句悲恸难已,将“独”与“双”相互观照,再用一个“怕”字点明自己“独在”的哀伤。《名媛诗归》评曰:“忆到始至时,极寻常事,正是极难过处。”其间,“花间双蝶”的意象,以眼前春色,化用西晋化蝶传说,强调自己念夫忠夫的不渝矢志,意象流丽,雅典不俗。花间蝶舞,正是清明前后春光正炙的美好时刻,越是如许美好,越是忆念昔日满满的美妙。

诗人承续了唐代刘禹锡作竹枝词情歌的民歌特色,用心地在每一个句子里,都出现男女双方。与热恋暗恋孽恋失恋的诗歌不同的是,诗人写的是幸福婚姻中的男女,用女人口吻来写女人在幸福婚姻中的幸福感受。后两句虽然再写女人与亡夫的女人之悲,却实实在在地在反衬烘托爱情婚姻的幸福,叙写夫妇二人用心经营婚姻的努力。

值得一说的是,有张妙静参与其中的西湖竹枝词唱和盛事,对后代影响十分巨大。据统计,元代参与创作竹枝词(不含柳枝词、杨柳枝词,下同)的诗人,共有152人之多。这一数量为唐(7人)、宋(17人)诗人总数的6倍有余;而其483首的竹枝词之数,则正好为唐(30首)、宋(129首)竹枝词总数(159首)的整3倍。元代竹枝词创作的这个盛况开启了明清两代竹枝词创作走向社会化民间化的先河。

另外,当时的西湖竹枝词大多数并未严格依律唱和,当时取名是西湖乐府,是约酒的嘉筵之上当作古风乐府来唱的,是民歌格调的竹枝词。

有男人,值得炫耀;有好男人,更值得炫耀。何谓“好”呢?在张妙静的竹枝词里,是暖男的温度。有温度的男人,就是好男人。什么颜值呀,什么才华呀,什么抱负呀,什么名利呀,不在女诗人的赞美之列。这,大概就是女人对好男人的终极评价吧。也是,他不爱你,他不愿意为你花时间花精力花本事,那男人,还真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咧。

所以,愿意为你画眉,依然是中国女子选择配偶的一大标准。看看卫视中“非诚勿扰”、“新相亲大会”、“桃花朵朵”等等就知道了。不光是小女生执着,就是那些夕阳红的婆婆们,也在执着着。所以,张妙静就凭借这一首古风竹枝词,就在文坛上在竹界中奠定了她的位置,不可撼动。沙月诗云:

       竹枝修得独吟开,写出画眉闺阁才。

      若问姑苏春乐府,花间双蝶又飞来。

          (2021年3月26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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