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顾雨周：

我好久和没喝到故乡的酒了。

阿离。

树妖给我来信，我埋下的芒果种子，在三寒天有了新绿的迹象。苏三岁，时过五百年，你终于要醒了吗？

我是流落在人间的一只猫妖，没有玉兔华丽好看的皮囊，也没有狐狸过分的宠幸。我只有一身黑皮和胆怯的心。

故乡有很多梅花，我出生那年恰逢大雪。母亲因为难产抛开了我，父亲出去觅食，从此了无音讯。我是被阿离带回家的。

她给了我一个家，很小但是很暖。我最喜欢的就是附近的那只小野兔，它时常会陪我玩耍，给我带一些五颜六色的蘑菇，我用它装扮我的房子。当黄昏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五光十色十分漂亮。

偶尔还是觉得孤独。

小灰熊是很幸福的，有爱它的爸爸妈妈。小的时候，它坐在灰熊爸爸肩上，还能举高高。我不喜欢小灰熊，或者说是嫉妒。

阿离是方圆百里大户人家的孩子，世代世袭，在朝廷也有着分量。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喜欢一只黑猫。

她给我食物和水，在晴朗的日子，她放风筝我追逐她的脚步。

她会看着窗外的鸽子发呆，经常就是一下午。

她写很多的字，最多的是一个人的名字：苏三岁。

我见过那人，在阿离的眼睛里。

万历五年，苏三岁展露头角，以一文解决江南水患，名满京城。万历七年，苏三岁摘得头榜，天下震动。

我看了他的画像，恍惚记起他。

他和我一样，是妖。

那时候我刚被阿离捡回来，就嗅到了他的气味。他谎称逃难于此，在阿离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七年。

身为妖，天赋秉异。他十五岁就能舞枪弄棒，琴棋书画皆有造诣。阿离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我不知道。

只是那个冬天，阿离和父亲吵架，一个人在雪地里冻的通红，他为她披上了一件貂袍。

十八岁那年，他离开这座城。

阿离爱上了一只妖，一只有着野心的妖。

他位居高位，三年时间征战各方。赫赫战功有目共睹。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这些是后来的事了。

阿离经常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思念如骨，药石无医。

她在湖边看着看着杨柳绿了又绿，草长莺飞以后是大雪依依。

她没熬过这个冬天，体弱多病的她我终究陪不了多久。

我很弱小，除了速度敏捷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成年以后能变换成人形。

她闭眼的时候，我变成了苏三岁的模样，她最后在我怀里是笑着的。

我离开了这座城，带着阿离没有发生的爱情。

我变成阿离的样子，一直在流浪，遇到了很多妖怪。

它们能上天入地，化成人形行走世间。我记得有一位姓孙的大夫，妙手回春，救了许多人也救过我。

我和他在一起喝酒，他说他已经活了很多个几百年。路过一个地方就换一个容貌，救了很多人，又看着很多人死去。他的酒葫芦里永远有酒，我和他成为了朋友。他取笑我是一只没有梦想的猫，我笑他是一个糟老头子。他说执念太深，我终究只能是一只苟且的猫。

当他大限将至离开时候，我拿走了那个酒壶。人们称他为医圣，孙思邈。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战乱四起。当年的苏三岁却一直活跃于朝堂。改了名字也改了容貌。他最终因为无法平息战乱，被赐予一死。临终前他笑，得民心者得天下，乱臣当道无力回天。

那天的雪真大，很阿离去世那天一样大。

我背着他没有温度的身体回到了那座城。

我去求树妖，救救他吧。说到底，他也是一只可怜的妖怪。因为犯了错，就被惩罚辅佐王朝，王朝不灭，永无自由之日。树妖说，它任务已经完成，不过是沉睡。

我用三百年寿命换了鼠妖的芒果种子，等他苏醒，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苏三岁，阿离等了你一辈子。

等你醒来，再陪我喝故乡的酒，看这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