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

中午,他窝在沙发上睡着了,看了一半的书掉在手边。我俯下身去悄悄拿起书,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为了不吵醒沉睡的人。

厨房的流理池里,放着中午用过的碗筷盆勺,泡在水里,无声地抗议着,迫不及待等着被洗涤。

年初从超市里买回来一套花纹雅致的白瓷餐具。把旧的放在塑胶袋里,拎到楼下,邻居们在热闹地放着鞭炮,我们看了一会儿,就找了块砖头,乒乒乓乓地把袋子里缺了角或者已经有了裂痕的旧餐具细细地砸碎了,说这也算是“辞旧迎新”。新的餐具用了不过半年,其中的一只碗,不知怎么也缺了一个小小的角。洗这个碗的时候,不由得楞了一会儿,水开得哗哗响,是在催我赶紧冲掉碗上的泡沫。

厨房里的刀,我的和他的,大大小小也有了十几把。这些刀,有的是从德国的厨具专卖店不辞辛苦地背回来的,有的只是超市货,有的干脆就是旧东西,时间久了,倒不像是工业化的产品了。日常使用得最多的,只有两把——其中一把是我的,名牌面包刀,刃口呈波纹状,用来切面包、削水果皮、切一些小点儿的蔬菜,都好用得不得了;另外一把是他从老家带过来的,许是打磨了太多次,刀身上的锈点儿都被油给腻死了,怎么都洗不干净,却是异常的锋利,刀身也轻,衬得那些德国刀笨成了一口钟。

这两把刀都曾经在不同的时间割伤过我,有的伤口小,有的伤口深,割的时候知道不好,手一抖刀就扔掉了,然后才觉得割到的地方有些异常,过了一会儿,血流出来了,这才感到真真切切的痛。这样的经历,让我在擦洗它们的时候总是加着小心,但它们仍然是我最常用的刀具,为了它们的锋利,为了它们的省力。有时想,刀如此,人何尝不如是。那些说话犀利总是得罪你的,却往往是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帮得上手的。倒是那些话说得好听的,临到了,你指望不上他们。

我刚搬到这里的时候,还不认识他,一个人也是好的。喜欢在冬天下午的阳光里随便做点什么吃的、喝的,香味从烤箱里飘出来了,或者从咖啡壶里冒出来了,这个时候,脑袋也被阳光晒得晕乎乎的,从心底觉得幸福。

但那个时候最怕太阳落山,怕冷冷的蓝色笼罩了厨房那个小小的空间。也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但还是怕得要命。是多年以前等晚归的父母留下的后遗症,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抵抗黑暗,以及伴随黑暗可能会侵袭而来的一切。我想我终归没能成为一个彻底勇敢的人,所以我需要陪伴,需要在陪伴中愈合伤口、获得救赎。我终究还是需要有一个人,让我知道就算面对黑暗,后背也是暖的。

灶台和灶台周围的墙壁,是每次清理最难的部分,但也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对付那些经年的油污我最拿手,其实也没有捷径,就是把小苏打粉蘸在抹布上,细心地、一点点地将那些污渍磨掉。这是需要花费时间的作业,但也唯有在这个过程中,才可以让我看到时间扎实积累的过程。那些因为一时疏忽或者懒惰而没能及时清理掉的油污,变成了需要一遍遍打磨才能去除的东西,有时候,它甚至顽固得无法去除。

有谁曾经像我一样迷信过那种“哗”地一喷,油污就迅速去除的产品吗?我曾经相信,我是比父母辈更幸福的人类,因为我们有那些美好的承诺,承诺我们就算不花力气也可以获得完美生活的可能性。但事实证明,任何不需要时间和力气就能获得的东西,永远是虚假的。就像一冲即得的速溶咖啡,永远喝不出现磨现煮咖啡的香气。

当自己终于习惯花费力气生活,这才明白那些像石头一样古老的智慧,原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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