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子似流星,在手指尖匆匆滑过,伴着春花秋月、月圆月缺,流逝在岁月的长空中。
每当江河挂冰,冬寒料峭的时节,我就会想起长眠于山川流溪中的姑姑。亲爱的姑姑已驾鹤远去多年,至此人间再难觅她纤弱的身影。每每想起,心总会陷入悲痛之中。
姑姑是父亲最小的妹妹,人长得模样俊俏、娇小瘦弱。十多岁那年的冬天,因帮着烧煤取暖的祖母拉封箱,中了煤毒(一氧化碳中毒),那时的医疗条件极差,虽然经过了及时治疗,仍留下了后遗症–不间歇的全身发抖。尤其是头,发作起来,犹如货郎手里的摇鼓,不停得摇摆不定。这种症状不停的折磨着她,给瘦弱的姑姑带来身心的伤害,一直到了她出嫁的年龄,都未见好转。
祖母是个封建思想深厚的老太太,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误造成的姑姑得了这种怪病,心生愧疚,相反,地里的农活宁可让比二叔大两岁的姑姑去干,也不舍得让最疼爱的老儿子干。
祖母去世那年,姑姑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岁数,老太太在去世前夕,突然良心发现对不住女儿,害得她落下了一身的旧疾,于是忙着拖人在周边村子给姑姑觅一门好姻缘,并一再嘱咐要脾气好、待人接物周全,知冷热的小伙子。
姑丈和父亲属于一个大队,与我家隔着三四条街的距离。小伙子人老实本分,不会花言巧语。
经过一些日子的相处,两人互相了解彼此投缘就定下亲事,只等着相好日子成亲了。成亲前,祖母把姑丈叫到跟前,要他发誓会一辈子对姑姑好,不会嫌弃她的隐疾,得到了姑丈的应允后没多久,祖母终归逃脱不了生老病死命运的多舛,一个秋日的夜,在土炕上安然的闭上了双眼。
姑姑成亲的时候,我母亲已经和父亲结婚几年,和姑姑关系极好,像一对亲姐妹一样,一起去生产队劳动一起收工、一起做饭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小姑姑对母亲像大姐一样心存依赖,姑娘家家的心里话,都跑来跟母亲述说。在家里被父母亲当做小公主一样宠爱着。
姑姑嫁给姑丈后,婚姻生活虽然极为困窘,但是两人感情交好,硬是将穷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姑丈能吃苦肯卖力,外头的重活苦活都不舍得让姑姑去干,把苦难独自扛在肩上、藏在心里,不分昼夜的劳作,像一头停不下脚步拉磨的驴,不问前程只管低头走路。
姑姑家的田,在我们村子的南边,有四五里地的远。遇到农忙时节,几个孩子又小姑丈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得不用车子驮着姑姑去田里帮衬一下。车子每次经过我家门口,都会进来讨一碗水喝顺便歇歇脚。姑姑跳下车座,像个撒娇的孩子冲到母亲面前,大嫂长大嫂短的,让远在一旁的祖父一脸的嫌弃,嘴唇撅着老高。姑丈坐在一旁和父亲说话,眉眼里对姑姑充满溺爱,过后让我母亲羡慕嫉妒不已,一直夸姑姑是个有福之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婚姻里,有一个爱我的人,比一个我爱的人幸福多了。姑姑就是这样的人,虽然身体里有些小隐疾,却曾来不被姑丈嫌弃,相反,被当做手心里的宝一样珍惜着。
苦难的日子吃穿犯愁,总是让人备受精神与身体上的煎熬。由于姑姑家孩子多,两个表哥又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能穿的岁数,一家人生活捉肘见襟,虽然姑丈不停得在家里、地里两点一线的卖力干活儿,在吃穿上也是省之又省,但是生活总喜欢捉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辛苦劳作而青睐于他,让他们的日子从此灵动起来,相反,日子不见起色不说,还愈发的艰难了。
02
为了让家里的日子尽快好转起来,姑丈去承包了村集体的果园,其中以苹果树为主。
管理果树需要技术,他请教了技艺高深的老园林师傅,专门学习果树的修剪与压枝技术,顺带着把农药防虫施肥一并学到手。并在自己的园子里实践摸索。
有了园子,姑丈的生活充实起来,园内有鸡鸭鹅,树上有果树下有瓜。等到瓜果成熟的季节,他挑选出个头大小匀称、模样俊俏的甜瓜,挑去集上换成钱。
那个时候因为甘甜的瓜果、芬香鹅子蛋的吸引,我总喜欢往姑姑的果园里跑。姑姑把姑丈挑下的面相丑陋、腚滚头尖的瓜果,拿去井台上漂洗干净分给我们,咬在嘴里嘎嘣脆,甜度一点不亚于那些模样姣美艳丽的果子,时常撑着滚圆的肚皮左右转悠,像猪八戒一样可爱。
姑姑喜欢和母亲相处,大概是爱屋及乌,她待我们姊妹像亲生的一样疼爱,尤其对我这个老幺,宠到骨子里去,一双姣目中满是溺爱,有什么可口的东西,总是先留给我吃。遇到稀罕的美食,表哥表姐都不舍得分给他们。每年的清明节,我在学校里,总能收到表姐从书包掏出的一枚胖胖圆圆、白白净净的鹅子蛋,上面涂上鲜艳的红颜色,让蛋子更灵动起来,装在书包里宝贝着好几天都不舍得吃掉,一直待到它皮面摔打成蜘蛛网,才剥开皮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下。那优雅的吃法极其斯文,一点不亚于城里人。
姑姑的病尽管一直在养着,却并没有太大起色,犯病的时候,需要大把大把的服药才能压制头晕的毛病,身体里逐渐地产生了抗药性,尽管这样,药每天还得吃。表哥们一天天长大,家里的花销越来越大,压在姑丈身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
我每次去姑丈家吃饭,他的面前从来都是摆着一小碟咸菜,手里的筷子对饭桌上那些有油水的汤汤水水视而不见。夏季天热,那些消暑的西瓜,几乎不舍得吃上一片,都是捡几片我和表哥表姐们吃剩的西瓜皮再啃一遍,直至上面露出白瓤为止。我回家和母亲说起,母亲眼里泛着泪水,勒令我从此以后减少去姑姑家的次数,本来不富裕的家庭,因为我的存在,才抢走了姑丈应得的那份食物,让他忍饥挨饿食不果腹。许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些,都会热泪盈眶,被姑丈舍己为家的这份情怀打动。
03
表哥们由半大小子逐渐朝着青年奔去,摆在姑丈面前的是两个儿子的婚事。
谈婚论嫁就得涉及房子,要给两个儿子重建一栋新房,这是农村有儿子家庭的必备之需。没有钱没有房,是招不来媳妇的。
姑丈用这些年省吃俭用积攒的存款,又借了一部分,才为大表哥修建了五间大瓦房。选址、垄基、修木、垒砖等等,他亲力亲为吃睡都在工地的帐篷里面。新房落成了,吊在姑丈心里几个月之久的大事,如同一块儿石头落了地。内心撑起的坚强堡垒一下子倒塌,人一病不起。细看整个人眼窝深陷,身子干瘪,估摸着掉了得有十多斤肉。人躺在土炕上像失了生气的干丝瓜,迷迷糊糊发着高烧,粥米未进的睡了一天一夜不带醒来,吓得姑姑趴在炕沿上眼泪像闸门放水,泛滥成灾。
姑姑和姑丈跌跌撞撞,一路相扶相持的辛苦操劳,好不容易熬到两个表哥各自成家,他在村郊处重新盖了两间养老屋,打算和姑姑住在里面颐养千年。一栋土屋、一座小院、远看有山近看有水,身边有爱的人,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这些在姑丈的眼里该是多么的珍惜和满足啊!
养老房住进去屁股还没坐稳,有一天姑丈头昏目眩摔倒在地失了知觉,后被送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才知他竟然患上了脑瘤。这个消息让一家人跌进冰窟,姑姑直接瘫坐在地上好久没缓过神儿来。
都知道脑瘤是一种恶性疾病,需要开颅手术切除,风险性极高。
姑丈那时候思路还算清晰,疾病还没有开始入侵他的脑细胞,对去看望他的人一直说着感激的话。他那时还很乐观,以为通过手术就能康复,还没有意识到这种病的严重性。因此对于家人建议手术治疗,并没有持反对意见。他那么节约勤俭的一个人,那个时候竟然不心疼花钱,可见他对活下去的渴望,得有多么强烈。
姑姑顶着哭肿了的眼睛找到父亲,来征求他的建议。父亲为大,这时候起到了主心骨的作用,他把两个表哥和表姐叫到家里一起商讨,最后意见统一找专家做手术。
手术需要钱,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富裕,要拿出一笔数目巨大的钱款如同水中捞月,借,是唯一的法子。他对表哥们说,不管是借是挪,都要各自想法子凑一部分出来。剩下的他帮着姑姑去亲朋好友家借,哪怕脸皮再薄也要试试,那可是救命钱。
就这样东拼西凑才将前期的手术费用凑够,约好了专家,只盼着手术了。
都说世事难料,本以为做了开颅手术,将姑丈头部的恶疾摘除,他就有活下来的可能。与他来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我们所想所盼望的那样,几万元的治疗费花光了不说,却并没有去除病灶,相反因为手术,使得癌细胞迅速扩散,直接影响到脑神经。不些时日,姑丈一个铁铮铮将近一米八的汉子,硬生生的被疾病打倒,已经五谷不分了。
我那年刚上高中,周末放假随母亲去看他,只见他木讷的坐在炕沿上,已认不出我是哪个。嘴里一直胡乱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而后身体不受控制,迅速的扯开房门蹿到街上去,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姑姑抹干眼框里的泪花急忙尾随其后,像呼喊着自家的孩子一样找出家门。
再往后,癌细胞压迫到视网膜,他的眼睛开始失明出不了门,只能每天把他圈在家中。再看他时,他正坐在土炕上两眼无神,两只手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挥动。泪水在我的眼窝里打转儿飞旋大把大把的垂下,心像被利器撕扯,生疼生疼的无法喘息,我那曾经温情善良的姑丈,如今落得了这般模样,心又怎能不悲痛万分!
04
日子在不经意间滑过,为照顾姑丈,姑姑本就没有过百的体重,一下子滑掉到八十斤,整个人虽面似疲惫精神上再无大的波澜。
在一个严冬的午后,西北风拍打着窗子哗啦哗啦的响,天色阴暗清冷,各种生灵为躲避这料峭的寒,藏的无影无踪。天空偶尔有几片雪花飘过,一眨眼的功夫又奔着北风而去,连个尾巴都没留下。
姑丈在土炕上一睡不起,带着对爱人的亏欠、带着对家人的眷恋、带着对新生活的期盼孤独的走了,走的那么无助那么不甘。至此,各类的疼痛、委屈、生活的磨难也一并带去。姑姑摸索着他清瘦的脸膛,痴痴的看着没有哭泣,眼睛里已经挤不出水花儿。
积攒了几天的狂风肆虐,拼命的扯着光秃秃的枝干,似乎要撕碎它们眼底隐忍的委屈。风夹着雪拂过脸庞形如刀削,像要剥开人的皮骨,让这白与红裸露出来。家里气氛沉闷,亲属们都沉浸在失去姑丈的悲伤之中。
姑丈如坠落凡间的雨,融入尘泥,与春花秋月相伴,留下姑姑在这尘世孤苦无依。姑姑拒绝了两位表哥的邀请,独自一人守着两间小院。孤魂落魄时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瘦薄的身子从早晨做到晌午,又从晌午坐到太阳下山。精神恍惚,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母亲那段日子每天都往姑姑的院子里跑,做了可口的饭菜一并送来。看她精神很快憔悴下去,干脆把姑姑带回老家,有了她和父亲陪着,一日三餐有人监督,想必姑姑很快就能从阴影里走出来。周末,家里人最多,小孩子笑声不断。姑姑在亲人的照料下,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没有了姑丈的日子,万事都得依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姑丈在宠着护着姑姑,苦活累活一个人顶起,她的病身子才能维持到现在。一日三餐后服药,是她已经保持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姑姑的三间房里,除了一张她结婚时候的老八仙桌,一盘土炕,一个灶台,还有一个木板子拼接成的简陋饭柜。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是房间里唯一的奢侈品。
一九九九年我刚结婚生了小孩,因为没有工作家里全靠老公一人赚钱养家,日子紧吧吧的。我每次去母亲家,母亲都会让我把姑姑喊来吃饭。多日不见姑姑的身子越发的瘦小,头泛晕的毛病也在加重,就连端着饭碗两只手都抖的厉害。两个表哥每年每户给的二百块钱养老钱她都买了药。因为手里拮据,看到我家孩子都觉得羞愧难当,因为做姑姥儿的竟然没有能力买个玩具送给孩子。
临走,我给了姑姑二十元钱,她攥着钱眼里噙着泪。那时候但凡我的经济条件宽裕,会多给姑姑点零花钱,但是自己都朝不保夕所以很难护她周全。后来,等到我有能力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每当想起这些心里就无法饶恕自己。
姑姑在2007年被诊断出骨癌,与她长期服用安定类药物,有着直接干系。
初诊时,全家人都瞒着她,说是普通的腿疾,服了药就会好。我带着孩子去看他,她很高兴,翻出自己保存的冰糖拿给孩子吃。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的病上去。她摸索着自己的痛腿询问我会好吗?像个小孩子一样着急寻求答案。我说会的。她嘴儿一咧笑了,说,等腿好了之后,还要去刨沟崖边的二分自留地,春天要种红豆还有花生。还有自己的小院子,也打算种点蔬菜瓜果之类。说我明年领着孩子再去她这儿,就能吃到新鲜的瓜果儿。她的眼睛望去窗外落在光秃秃的垄畦上,仿佛看到了架子上的黄瓜花开的模样,还有一个个滚圆的番茄,泛着红彤彤的脸蛋儿开心的笑着……
05
08年春天,姑姑腿部恶疾开始发作。两条腿疼痛加剧影响到走路,借助拐杖才能走出院子。一个人做饭虽然有些困难,但是还能完成。
过了清明节,表姐把姑姑接到自己家里照顾,那样姑姑的一日三餐也能够吃的均匀,重要的是身边有人作伴心能宽敞一些。
我寻了机会去看她,她的脸上红润不减,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拉着我的手亲切的问东问西,对我的工作及孩子,脸上的关爱明显的表露出来,那个时候的姑姑人还是美的,内心通灵、富有。她已经从姑丈去了的事实中走了出来,思想放松,只盼望着自己的腿早些康复。对以后的日子憧憬满满。
秋天,姑姑腿疼加剧,人已经下不了炕,每天坐在土炕上,靠吃着止疼药才能舒坦一些。晚上,药效过了,疼痛卷土重来,疼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忍不住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成大鼻子。夜半,常有嚎哭声一声接一声从小院里传出,周边和姑姑交好的邻居们,听着唉声叹气眼眶潮湿。
姑姑的行动开始慢慢丧失,时间一久上身也抬不起来。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吃喝拉撒都在土炕上完成。
有一天,我和大姐约好回母亲家,和她一起去看望姑姑。等我们三人一起踏进姑姑家的小院,表哥表嫂们忙于自己的事情都不在屋内,姑姑独自躺在土炕上,像秋冬时节萎蔫的倭瓜。稀疏的碎发凌乱的散落在枕头上,一张干瘦的小脸因为长期卧床,比例失调看上去有些恐怖。身边是一瓶吃掉一半的八宝粥,一个水杯上贴了一根吸管,里面的水已经见底,摸摸杯子上泛着清凉,这大概就是她的早餐。
她身子以下捂着一条被子,下半身赤裸,底下垫着厚厚的布垫子。两条腿因为大半个季节不运动,已经萎缩变形,像清瘦的干柴,上面没有一丝肉的痕迹。
我噙着眼泪在耳边轻轻喊她,半天她才睁开眼瞅了瞅我又半闭上,眼里的热情在逐渐消失。她似乎认不出我是谁,但又好像明白我们的存在,嘴一张一合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忽然就呜呜的哭起来,手不停的挠着其中的一条腿。另一条像被抛弃的干柴,随意的耷拉在被子里,上面的神经系统已经丧失。大姐捂着嘴掀开布帘走出屋子,母亲从衣兜里掏出手绢,不停的擦拭着眼眶里的水渍。眼睛通红通红的情绪高涨,身体里隐忍着悲痛。
我昏昏沉沉不知道怎么离开她的屋子。母亲把带来的,姑姑最爱的饺子留在了锅沿上,希望表哥们哪个看到了中午热热给她吃。
中午我没有吃饭,因为心里堵得慌。尽管母亲包的水饺香气逼人,但是却丝毫提不起吃它的兴趣。面前总是呈现出姑姑面容憔悴的模样,她像个破落不堪的布娃娃,毫无生气的躺在那儿。我不敢想,这样的她还能坚持多久?能否等到春暖花开?等到黄瓜花开满了篱笆,还有那红澄澄的相思豆,沉甸甸的花生果子铺满小院!
06
北国的冬万物萧索,各种的树脱光了叶子,繁华落尽孤零零的一身清凉。天无风无雪难得的好天气,一抹晕黄洒在头顶,慵懒的半眯着眼睛。
吃过早饭母亲来了电话,那头声音哽咽,没有了平时的洪亮:“回家来吧,你姑姑走了,咱们得去送送她。”
尽管心里早已做好了,姑姑随时就能离去的准备。当听了这个消息心头还是像被敲了一棒,眼眶里似有东西滑出,缓缓地像虫在蠕动。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
刚走到姑姑家的村口,就听见一声悠长的唢呐声破空长鸣,调子婉约凄苦,带着悲痛含着哭泣,像是在诉说又像是鸣冤。灵堂里白色庄严肃穆的挽联上,沾满了泣者的眼泪,也写满了生者的祝福。我的心随着唢呐声起起落落,忘了痛是什么滋味。
木盒子上镶着姑姑生前的照片,满脸笑容令人着迷。我的眼睛再一次蒙上了雾水,至此以后,我与她阴阳两隔,人鬼殊途。她像风信子的花瓣,被风卷走之后,从此天涯四处流浪,再也找不到家的方向。
姑姑是与姑丈合葬在一起的。灵柩下葬那天,表姐刚生完小孩身子还是恢复期,她一身白孝衣手捧黄土,仰天嚎啕泪水奔腾,哭晕在坟前。她为自己从此没有了依靠哭泣,更是为自己年纪轻轻双亲陨逝悲哀。以后她就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像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彷徨无助。
很多年以后,一想到送姑姑走的场面,心口就隐隐作痛。这春的温柔、夏的艳目、秋的晕黄、冬的洁白,终究留不住姑姑的脚步,但愿她在天国里自由快乐,没有疾病困扰,赏尽繁华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