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人和人的不同之处

原创 刘长志

来书云:“聪明睿知,果质乎①?仁义礼智,果性乎?喜怒哀乐,果情乎?私欲、客气,果一物乎?二物乎?古之英才,若子房②、仲舒③、叔度④、孔明⑤、文中⑥、韩⑦、范⑧诸公,德业表著,皆良知中所发也,而不得谓之闻道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困勉者乎?愚意窃云,谓诸公见道偏则可,谓全无闻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然乎?否乎?”

① 朱熹《中庸章句》:“聪明睿知,生知之质。”

② 子房:张良(?—前189年),字子房,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人。辅佐刘邦打败项羽,建立汉朝。封留侯。

① 仲舒:董仲舒,(前179—前104年)。广川(今河北枣强东)人。西汉哲学家、今文经学大师。其学以儒家思想为中心,开两千余年儒学正统之先声,影响极大。著作有《春秋繁露》等。

② 叔度:黄宪,(22—70年),字叔度。东汉汝南(今河南平舆县)人。世贫贱,父为牛医,而宪以学行见重于时。

③ 孔明:诸葛亮,(181—234年),字孔明,琅琊阳都(今山东沂南南)人,三国蜀汉政治家、军事家。

④ 文中:文中子,即王通。

⑤ 韩:指韩琦(1008—1075年),字稚圭。相州安阳(今属河南安阳)人。宋仁宗时进士。曾出任陕西安抚史,与范仲淹共同防御西夏,时人称韩、范。

⑥ 范:范仲淹(909—1052年),字希文。苏州吴县(今属江苏)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著有《范文正公集》。

陆澄来信问,“聪、明、睿、知”真的是人的天生禀赋吗?“仁、义、礼、智”人的道德性的一面,果真是人的本性吗?“喜、怒、哀、乐”等诸多情绪,真是人的情感吗?私欲和客气(见前文)究竟是同一回事还是两回事呢?

“性”和“情”的关系说一下,“性”之动谓之“情”,它们之间的关系举个例子来说明,冰和水本质上是一个东西,都是水分子构成,冰就是水的固态,水就是冰的液态。性和情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性”是宁静的的状态,“情”是气血涌动,发挥出来的状态。喜怒哀乐未发为“中”,已发为“情”。发出来的情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中节,就是妥当的,这叫“和”;还有一类是没中节的,不能算是“和”了。

陆原静接着说,古代的英才,像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中、韩、范等等历代很多名人,他们的功业很大,德业也很显著,都是从他们的良知中生发出来的,却不能称他们为“闻道者”,这是为什么呢?得道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

按理说,天资禀赋卓越“生知安行”的人,肯定要比“学知利行”和“困知勉行”的人更容易得道一些。

所以,我个人认为,我列举的这些人,如果说他们对道的认识不够全面,大概是可以,但说他们完全对道没有体认,恐怕就是后世儒者太过崇尚记诵训诂之学所形成的偏见了。

性一而已。仁义礼知,性之性也;聪明睿知,性之质也,喜怒哀乐,性之情也;私欲、客气,性之蔽也。质有清浊,故情有过、不及,而蔽有浅深也。私欲、客气,一病两痛,非二物也。张、黄、诸葛及韩、范诸公,皆天质之美,自多暗合道妙,虽未可尽谓之知学,尽谓之闻道,然亦自其有学违道不远者也。使其闻学知道,即伊①、傅②、周③、召④矣。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其书虽多出于其徒,亦多有未是处,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但今相去辽远,无有的然凭证,不可悬断其所至矣。

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着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数公者,天质既自清明,自少物欲为之牵蔽,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自然是多,自然违道不远。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谓之知学,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滥于多歧,疑迷于影响,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若知得时,便是圣人矣。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未免于行不著、习不察,此亦未为过论。但后懦之所谓著、察者,亦是狃于闻见之狭,蔽于沿习之非,而依拟仿象于影响形迹之间,尚非圣门之所谓著、察者也。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⑤?所谓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若是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虽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① 伊:伊尹,商初重臣,辅佐商汤灭夏。傅:傅说,商王武丁时贤相;召:召公,文王之子,与周公共同辅佐成王。

② 傅:傅说(yuè悦)。商王武丁的大臣。相传原是傅岩地方从事版筑的奴隶,后被武丁起用,治理国家。

③ 周:即周公旦,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周武王姬发的弟弟,曾两次辅佐周武王东伐纣王,并制作礼乐。因其采邑在周,爵为上公,故称周公,被尊为“元圣”和儒学先驱。。

④ 召:召(shào少)公。一作邵公、召康公。名奭(shì是)。周文王之子,曾佐武王灭商。封于燕地,为周代燕国始祖。

⑤ 《孟子·尽心下》:“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阳明先生说,性只有一个,“性一而已。仁义礼知,性之性也。”第一个“性”字是指“主一功夫”的“一”,第三个“性”字指的是特质。这句的意思是,仁义礼智是本性的表现。比如一个人心是诚的,外在表现就是诚实的人。

“聪明睿知,性之质也”质就是本性圆满的人自然流动出来的特征。“喜怒哀乐,性之情也”,性的外在表现就是七情。

私欲和客气对人本性的遮蔽,外在表现虽然有所不同,但它们是一回事,都是私欲对心体的遮蔽造成的。比如常说的耍酒疯,酒壮怂人胆,根本原因还是心里的私欲作祟,喝酒之后自控力下降,隐藏的私欲就放大了,遮蔽了良知。

像张良、黄宪、诸葛亮,以及韩琦、范仲淹这些人,个人成就和事功很大,天资禀赋也非常高的,所思所行很多都是符合天理的,即便他们本人不是特别清楚“道”究竟是什么,他们的才学也都离圣学之道不远了。如果按照“道”的标准来说,这些人的纯度是不够的。假如他们真能做到“知学”和“闻道”,那他们就可以跻身于伊尹、傅说、周公、召公之流了。

至于文中子,又不能想当然的说他“不知学”,虽然他的书大多出自他的徒弟之手,并且其中有一些记述不当的地方,但从大方向来说,也是有些可圈可点的地方的。现在距离文中子的时代太过遥远,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能凭空臆断文中子的真实水平。

阳明先生说完陆原静列举出来的这几个人之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是这一章的核心。意思是良知就是道,就是天理落在心之本体上,道就是性,性完全显现在人身上就是中和二字,我们能把中和这两个字做好了,自然性就做好了,性做好了,也就是得道了。不但圣贤是这样,就算普通人也无不如此,若是没有外物和私欲的牵累和障蔽,只循着良知的生发处去行,就没有不合道的。

只要心体不被物欲遮蔽,按照良知的方向走,就没有达不到道的。这里的物欲指的是好名好色好货的私欲,也就是之前说的“天道求无,人道求有”的“有”字。平常人很多达不到道,是因为被私欲遮蔽太多而看不到道的真相。天资禀赋高的人,如果不按照良知指引去做的话,一样也是得不了道的。

你列举的诸位前贤,天资禀赋都很高,私欲的遮蔽自然就会少很多,距圣学之道已经很近了。这些人不知道圣学的根本用功处只是个存养良知,于是有的在岔路口不知如何选择是对的,有的在各种影响中迷失,他们对道的把握有时吻合,有时偏离,而没能做到时时刻刻合道而行,如果做到了,就是圣人了。

后世的儒者认为你列举的这些人,只是凭借自己的天资禀赋行事,难免会失于“行不著”与“习不察”,这样说也不过份。

“行不著,习不察”,出自《孟子·尽心篇》,原文“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意思是“做了的事情,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天天习以为常却不知道所以然,天天嚷嚷自己是按照“道”在做事,却不知什么是道,这种人是很多的。”

后世的儒者所说的“著”、“察”,许多是盲人摸象,自己都不能真正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圣学之道中的一鳞半爪进行东施效颦式的模仿,不知其然偏偏要论其所以然。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状态,怎么可能指望讲出来让别人明白呢?

譬如学习阳明心学,很多人《传习录》都没看过几页,更别说真的系统化的搞清楚阳明心学究竟是什么,就跑出来断章取义的乱讲。更有甚者,明明满腔私欲,却出来教别人怎么格除私欲,无异于老流氓教导黄花闺女如何守贞操。

好名私欲遮蔽的人,喜欢好为人师,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半桶水,就特别喜欢在还不具备分辨能力的初学者面前卖弄,着实误人子弟,害人不浅。

阳明先生接着说,“生知安行”中的“知”、“行”二字也就是从用功上说的。知行的本体就是良知良能。

“生知安行”的人只是更容易合乎天地之道而已。但就算天资禀赋再好,也要主动去知行,如果不主动,想把心性修好是不可能的。在心性修炼中,“天资禀赋”是有作用的,但重点依然是自己主动的努力。“主动”二字,是最平易,也是最重要的要素。

“良知良能”人人都有,在这一点上,愚夫愚妇也可以和圣人平起平坐,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些天生资质平庸的“困知勉行”的人,也可以称其为“生知安行”,因为所有人所遵循的本体都是一样的。从这个角度,我们需要细察的地方就是阳明先生强调的“知行”二字。

王安石《伤仲永》中记述的方仲永,天资虽好,最终依然是“泯然于众人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伤仲永原文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余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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