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14

      惊闻下周周日被调整为上班日时,我顿觉慌乱,许久前就与好友约了一场宫崎骏的音乐会,若被工作饶了兴致,那该是多遗憾的。我想假装对这个消息置若罔闻,潇潇洒洒地说走就走一回,却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怯懦的。

      提起宫崎骏,突然很想写着我的大学,写写小米学长。

      小米学长,是被我们封存至今,都不愿提起的名字。毕竟那段杂糅着爱情、友情与兄弟情的畸形关系,最后以潦草的方式结束地很透彻。时隔多年,当我提起笔想认认真真写写他时,我就知道年少时的爱恨情仇,其实早已被原谅。

      小米大我一届,是我大学第一个熟识的学长。我和他的认识,源于一副书法作品,从此他便成了我的老师。

      记得一日,我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一个严肃沉闷的声音开门见山地叫了我的名字,问我是否喜欢书法。我警觉地与他交谈着,而后才知,原来是我向校园广播电台投送的报名表中,写着自己喜欢书法。“周末有时间吗?写副作品让我看看吧”,这是学长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

      毋庸置疑,打电话的就是小米,他是校园广播电台的编辑,平日爱好写字儿,他说他翻遍了新生的报名表,终于找到一个爱写字的人了,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就把电话打了过去。这都是我们混熟后,小米给我讲的。 

      周末我准时赴约,带着我磕磕巴巴的“作品”。在教学楼前,我见到了小米学长,他个子不高,体态浑圆,还有点黑,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叫吕智。“写的还行,不过有些刻意,像印刷体”。他看了良久,圈了满纸的红圈,每个病笔都被他细细标了出来,末了,他掏出一本《书法理论》递给我,继续交代道:“有空多看看,想把字写好,还差些火候,还有,把你的字帖拿来我看看!”

      我虽自幼跟着爷爷画大字,但对书法还真没怎么研究过,小米学长的出现,让我对书法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他的要求也是极高的,我的字帖换成了碑帖拓本,笔墨纸砚也被换了个遍。也是那时,我才知道除了写字,调墨折纸里都是学问。

      那时,小米常带我去一家琴行,琴行在四楼,穿过一条狭窄的、被货物塞满的商店,就能听到楼上嘈杂的架子鼓和吉他声,琴行是小米的吉他老师开的,老师叫坠玉,斜长的刘海,有点痞气,却戴着佛串儿,坠玉不是他本名,但大家都这么叫他。我去了几次,发现坠玉老师也爱写字儿,但他写欧体,小米写颜体,我写柳体,我们仨练不到一块儿去,不过老师说少有女娃练书法,要重点保护,就把他的办公桌腾了一块儿地方让给我。

      此后,琴行也算半个我的家了,我的课余时间基本都在那里练字,他们在教室里弹琴敲鼓,我在外面慢悠悠地写,小米站在旁边,有时帮我兑墨,有时给我剥瓜子。

      吕智是个贝斯手,平日不善言辞,每日都与小米同行。他也是琴行的一份子,最喜埋着头拨弄着那四根弦,我们谈笑他从不参与,偶有抬头,抓起小米剥好的瓜子塞一大口,每每这时,小米都会操着一口关中方言骂道“碎怂,你奏啥咧?谁让你吃滴!”

      我和小米吕智一块混了两年,他俩待我极好,像是自家妹妹。我有些顽劣,闯过不少乱子,他俩常帮我收拾残局,小米爱唠叨,逮住机会就要说教我,我嫌他啰嗦,总梗着脖子与他据理力争,有时自己理亏,就闷不作声扭头不理睬。吕智总是以和事佬的身份出现,成功将矛盾转移。

    “好了好了,说两句得了”。

    “你一天天,就把她惯着”!

    大学生涯中遇到他们,亦师亦友亦兄弟,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后来小强出现了。

    小强是我同专业的邻班同学,素日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大三新学期开始,他开始跟着坠玉学吉他,先前,我对他学吉他的事情是持怀疑态度的,那么粗大的指关节,能灵活地能按住和弦吗?事实证明,他还真是快学吉他的好料。小强是典型的陕北汉子,皮肤黝黑,朴实豪迈,似一只强壮的牛犊。他声音浑厚、和着吉他唱起民谣,倒带着些生活的沧桑感。他也常来琴行,一来二去我们也就混熟了。 

      小强来琴行后,谈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我相识多年的闺蜜,叫大兴,大兴说大学生活太闲散了,想去学点啥,我说那我带你去学吉他吧。我那时也想学吉他,但小米不让,“贪多嚼不烂,你先把你的字写好,写好了我再教你”。小米这个人,心底有股韧劲,他写字时认真专注,弹起吉他来也游刃有余,我们这个小队伍从三人扩大到五人,夏天的傍晚,大家就敲个西瓜,坐在天台上弹唱,我混迹在三个吉他手和一个贝斯手之间,苟且地生存着。

      也就是那年冬天,我和男友闹掰了,伤心了几天后,觉得该放下了,也就看开了。那段时间,我常收到匿名快递,有围巾帽子,有书包饼干。心里寻思着,莫不是前男友悔过当初找我复合?又怕暗藏玄机想要下毒害我?就把此事给小米吕智说了。“想那么多干嘛?该吃吃,该用用,我们五人难不成还打不过他?”我壮了胆,把零食饼干与大家分食,所好,饼干没毒,一切无恙。

      那段时间我练字老走神,小米还是在我旁边剥着瓜子,我用蘸墨的毛笔,把剥好的瓜子一颗颗涂黑,小米一边笑我幼稚,一边说我不专注。

        “小米,我觉得你叫黑米比较合适,就像这个瓜子儿一样,黑黑胖胖,怪可爱的。”我突发奇想说道,惹得坠玉和吕智哈哈大笑,大家附和着,都觉得“黑米”这个名字好。“我都想好了,你以后要是开琴行,就叫‘黑米琴行’吧。”

      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冷不丁丁说出这句话,没过多久,小米果然开了琴行,和坠玉的店隔着一条巷子,短短时间,他的热情和勤恳就把琴行经营的红红火火,不少坠玉老师的学生也跑过来了。

      小米和坠玉不再往来了,我问吕智,怎么这么突然,他们是攒下什么矛盾吗?“不知道,那天坠玉叫小米过去,让他以后不用来了,小米什么都没说,收拾完东西就走了”。吕智回答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在想是不是那句无意间的玩笑话成了坠玉的心头刺,成了矛盾的爆发点,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愧疚。“别多想,和你没关系!”

        那天,我和吕智在操场一圈一圈地走着,冬日的操场人迹寥寥,看台上散散坐着几对情侣,地上的草皮好似落了白霜,月光下,绿蒙蒙的。吕智走路很快,走一会儿就要回头等我跟上,他很瘦,腮骨棱角分明,少言,喜欢安静地做事情,他有时很靠谱,有时又不靠谱,时至今日,我还和他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每次去西安,他怕我不熟路都会来接我,把我送至目的地,再折返回家,不管多远,也不管多晚。

    又是一年,我寻思着该为毕业做打算了,可还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打算,最终还是随着大流加入了考研军的大队。快放假时,父亲问我要不要随他沿兰州、青海去游玩一圈, 我正蠢蠢欲动时,文传院长找到我,说之前看了我的一个作品,觉得不错,希望我能帮她一同做个民俗文化研究项目。我暗喜,觉得自己自己被肯定了,也期望,盼着能做出一番成绩,我咬咬牙,就把梦寐以求的青海之旅拒绝了。

        一起做项目的还有另一位同学,我舍友。于是,这个本是该收拾行李回家的时候,我们天天游荡在校外找房子,我们壮志满满,准备趁着假期“干一票大的”。

        找房子时小米帮了不少忙,选地段,搬东西,置家具,倾心尽力。那时他开琴行赚了些钱,我和舍友正在收拾东西时,见他和吕智呼哧呼哧搬了一大箱子上来,锅碗瓢盆,简易衣柜,收纳工具,应有尽有。“该置的东西都齐了,你们快收拾吧,有啥不够的再言传啊!”我和舍友给他算钱,他死活不要,拖着吕智噔噔跑下了楼。

        那年夏天,我们跟着院长顶着太阳跋山涉水,去实地考察,去找年迈的老人了解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再就着黑夜把白天的成果整理出来,我切身体会到文学研究也是一件苦差事,不是谁都做得来的。每次拖着一身疲惫回家时,门口总是挂着一些小惊喜,糖葫芦,饼干,或是半个西瓜,我知道,肯定都是小米挂的。

      小米的琴行是和小强一起开的,新琴行在六楼,三间大教室带一个天台,比坠玉开的要阔气些。除了一面吉他墙,还隔了一间像模像样的办公室,沙发和茶几是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绷上新的布面,挺有家的感觉。我把小米当初给我置的锅碗瓢盆也搬了过来,小强没事就给我们做陕北大烩菜,尽兴时,小米还会割上两斤肉,组织天台烧烤。将暮未暮,细风轻抚,我们吃得满头大汗,小强不停地翻动着手中的肉串,时不时吆喝几声,炉火映着他黝黑的脸,他鼻尖上冒着密密的汗珠。吃饱喝足,阳台上一片狼藉,多半都是吕智默默收拾着,我半倚在栏杆上,听他们弹吉他。他们弹押尾桑,弹《千与千寻》的主题曲,远处的星亮了,我望望天空,又望望大家,每个人都融在黑夜里,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坠玉走了,回他的老家渭南去了,琴行转手给另一个学长,此后我就不再去那了,我把练字儿的家当也都搬到校外宿舍了,考研时间日渐逼近,十六万字的项目成品一筹莫展,那些日子我常失眠,瞪着眼睛等天亮,睡不着真的一件可怕又无能为力的事,黑夜漫长,思绪神游,越游越精神,可一到白日,便如磕了药一般,提不起神来。我开始强迫自己每晚跑步,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

    那是我离开小米吕智后,相当孤独的一段时间。小米琴行招来了新生,终日忙忙碌碌,我也与他少有往来。有时一个人走着,我会想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们的眼神和表情,或是憧憬多年后我们再次重逢,仍是称兄道弟,仍是亲密无间。但这些美好的情愫与幻想,似乎在慢慢变淡,随着身边的人来来走走,随着生活节奏的快快慢慢。

 

你可能感兴趣的:(2020-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