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塞

我习惯于戴耳塞,始于2016年6月7日。

那时我高三,正参加高考。

高考期间,全市的施工都会终止,司机们都很自觉,路过校门口的汽车不会随便鸣笛,学校也会加强管制,校内基本不会有什么噪音,但我还是担心我考试的时候坐我前桌的同学感了冒,会突然打喷嚏吓我一跳,担心后桌的同学转笔技艺不精,把笔吧嗒一声掉地上让我受惊,还担心左桌的同学整理试卷沙沙作响,右桌的同学冒险地小声问我答案。

为了隔绝一切影响考试的噪音,我买了一对耳塞,毕竟这场考试很重要,我得为此做足准备。

第一科考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安检完毕,老师并不在意我透明笔袋里的耳塞,我坐在座位上,我取出耳塞戴上,隔音效果并不是百分之百,我还是能隐约听到教室扬声器播放的纯音乐,里面似乎有一首希腊音乐家雅尼创作的一首纯音乐,或许不是,只是觉得熟悉。

我闭上眼睛,听得出神。

没一会儿,音乐停了,发试卷了,我把耳塞塞的更深,果然,除了细微窸窣的翻卷子声音,自己隐隐约约的心跳声,吞咽的时候喉咙的声音,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耳塞最大程度地隔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仿佛我已经独立于宇宙之外,或者我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宇宙。

我盯着铺在我面前的试卷发呆,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按照考试前老师的叮嘱,迅速地浏览了一遍题目。在正式下笔之前,我努力地集中我的注意力,先把自己排空,再用空填满自己,试图寻找一个更为出色而理想的状态,脑袋里飞速地流逝着我这三年来所学过的知识。我的大脑像突然开机的电脑主机,努力地解析着硬盘里存储的东西: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x等于负b正负根号下b方减4ac除以2a……%&@¥……stayup不睡endupwith以什么告终seesb.off给某人送行Englishistoodifficult@£*#……背斜向斜哥伦布麦哲伦@¥#&……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西部大开发马克思恩格斯……¥*乾坤大挪移降龙十八掌……”

做题的时候,我想没人能真正地做到心无旁骛,我脑袋里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与考试无关的念头,想些与考试无关的事,例如看过的故事书,去过的好地方,喜欢过的女孩的脸……我只有尽力去控制自己的脑袋别想太多,提醒自己现在在考试,后来做题做多了,思考得也多了,便没空多想了。

戴着耳塞,做题的思路异常清晰。我在试卷上奋笔疾书,下笔如神,渐入佳境……

这时会有老师注意到我耳朵里塞着东西,孤疑的老师会走过来问我耳朵里是什么,想必是害怕我戴着什么特工耳机,怀疑耳机里实时传输我的背后组织解出的试卷答案。我配合地取出耳塞,有些夸张地捏了捏,表明它只是块海绵,老师甚至没有拿到手中检查就走开了,可能是害怕我的耳塞上残留着我的耳屎吧。

两天时间,我一口气考完语数外加文综,几场考试的过程我都戴着耳塞。

我保证我发挥出来的水平已经对得起我自己了,有些科目甚至超常发挥,无比顺利,当然也可能是我自我感觉良好。这场考试是我态度最为认真的一次考试,因为我清楚它之于我的意义,我希望我祖坟冒青烟,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不过我心态相当轻松,即使考砸了也没关系,大不了不念大学,趁早出来打拼,总之我什么都不怕。

毕竟我还年轻。

高考结束后,突然结束了那种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生活,有时躺在床上许久都不能入睡,偶尔会怀念那帮一起到校门口吃麻辣烫,到篮球场打篮球,一起坐在教室里边做题边讲笑话的同学,也怀念我那硬邦邦的座位,我的书箱里是不是还有几本没有带走的小说和几封书信呢?教室后那夸张的标语是不是也还在呢?

考完试我就回家了。

成绩还没出来,倒也不担心,只是心里留着个一时半会儿解不开的悬念有些难受,就像阅读一本又臭又长的悬疑小说,作者老早早埋下了伏笔,制造了悬念,吊足了读者的胃口,然而等我耐心地把书读了一大半,却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

在大学开学之前,我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这是我踏上读书这条不归路以来最长的假期。

在家里,我每天都老早早地睡下,却出奇地难以入睡。

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夏季的滂沱大雨,渐行渐远的汽车引擎声,甚至是楼下的猫叫声,都可能让昏昏欲睡的我忽然清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然后又要胡思乱想了,想些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看过的故事书,去过的好地方,喜欢过的女孩诸如此类……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耳塞。

高考时用的耳塞我还没丢,我从笔袋中取出来戴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夜里静的出奇,黑的浓稠,伸手不见五指,当然睁开眼睛后还是能看见。在这个城市里,光污染无所不在。

闭上眼睛,我仿佛被放置在一个全是黑色的空间当中,就像把我丢到太空中,那个太空没有星星和月亮,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我,方圆九百亿光年的宇宙里只有我,孤独得令人心碎。

但在那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所以我就慢慢地失去了意识。如果我不想,我就失去了意识的意义,所以就失去了意识。

所以我很快就入睡了。

可以说很享受那种感觉了。

无所事事了一阵子,我在想,我睡不着的原因应该是不够累,毕竟在学校里,我每天的课程都排得满满的,晚上不到十一点半都不离开教室,就算离开了教室,也不一定去睡觉,入睡的时候都得带些小疲惫,所以我才能做到躺下十分钟就睡着,而且就算下铺鼾声如雷我都醒不过来,除非第二天早上舍友以吃早点的理由叫我起床。

所以我去找了份兼职,在超市里当服务员,想换个方式让自己变得劳累。

正好一家超市的生鲜区缺人,于是我成了那里的一名服务员。

我穿着围裙,早上跟主管去采购生鲜,曾挑着几箩筐番茄走几百米,背着块大肥猪肉穿越超市,曾开着三轮车去垃圾站倒垃圾,站在超市一整天,给买蔬菜水果的顾客包装生蔬,并记下了几十种生鲜产品在打码秤上对应的编码……每天都工作很晚,可能因为劳累,睡眠状态也稍微好点,但为了更快入睡,不时也需要戴着耳塞。

最后我在超市工作了20天左右,工资1000元,结算下来,一天大概能挣50块。

奋斗在底层的人物也就这样吧,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工作,一个月挣到的钱甚至不一定比得上某些有钱人的一顿饭钱。

所以要努力奋斗啊,现在的我深谙这一道理。

几周后,高考的成绩出来了,还不错,没有说多好,至少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后来我被一所省内的大学录取了。

上了大学,一个舍友每天晚上都会打呼噜,这几乎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他打呼噜的时候呼声震天,震耳欲聋,断断续续,毫无规律可言,咕咕噜噜,如巨龙咆哮,仿佛天花板都能被呼声震得掉灰,我一度以为我宿舍里睡着一只霸王龙,如果霸王龙会打呼噜,大概也就是那样的吧。

我睡眠向来不好,刚来的时候还来不及准备耳塞,于是那几天夜里,我就只好侧卧着,用枕头蒙住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紧紧贴在床单上,以尽量隔绝那吓人的呼噜声,但还是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睡也睡不着,焦躁难耐,甚至生出了用枕头把打呼噜的舍友捂死的念头,但念及同窗之情,最终才忍住了没动手。

该死的,因为爱,所有的痛苦都由我承受吧……

第二天,我一整天都睡眼惺忪,魂不守舍,像极了刚失恋而失眠的小男生。

我提醒舍友说你会打呼噜,他表示歉意,我也表示理解。的确,他是知道他会打呼噜的,但他打呼噜时可不知道他在打呼噜,正如梦游的人不知道他在梦游,所以我叫他控制一下是无用的。该打的呼噜还是要打,该说的梦话还是会说。

于是我只好赶紧在网上采购许多耳塞。

我买过许多耳塞,但许多耳塞都遗失了。耳塞很小,戴上以后入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耳塞有很大的概率已经不在耳朵里了,就算翻开被褥仔细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仿佛它们自己长了脚,逃离了我的奴役。

所以我采购了许多耳塞,打算奴役个够。

实际上要是我没那么懒,舍得花时间来打扫一下床底,我就会发现那些“逃离”的耳塞都掉到了那里。

戴上耳塞,隔绝了大部分呼噜声,我总算是可以安然入睡。

后来就戴习惯了,即使一个人睡觉,没有了舍友的呼噜声,不戴耳塞也很难入睡。带着耳塞睡觉俨然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

如果不戴耳塞,空调的呼呼声,隔壁开关门的声音,窗帘晃动的声音,甚至厨房里滴水的声音,我都能听到,仿佛我的听力达到了极致,然而这类似于顺风耳的技能却让我陷入神经衰弱的危险。

我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要么睡在一个真正安静的地方,要么就得戴耳塞。

无耳塞,毋宁死。

我看过一篇帖子,说是美国明尼苏达州有这样一个实验室,叫做奥费尔德实验室,这个实验室其实就是个小房间,它是由几个科学家利用强大的的隔音材料所修建。那个小房间可以隔绝自然界99%以上的噪音,里面静得出奇,待在那房间里的人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肠胃蠕动的声音,走路时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摩擦的声音。因为出奇的安静,那里被称作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因为太安静,没有人能在里面待超过一个小时,因为那里静得“令人发狂”,有志愿者说在里面待久了会出现幻听,恶心等症状。

我觉得那个房间简直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不怕绝对的安静,至少没尝试过之前不怕。兴许我只有在那种地方才能好好地睡一觉,不用戴耳塞那种。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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