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房子

   什么是家?有人说家就是房子,是可以住人的地方。

  从小到大,我印象里我们家住的房子就很窘困。父亲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需要搬家,我们也就常常换房子。记得有一年,父亲调到一个新单位,是一个新建不久的煤矿。那一天,一辆解放牌汽车把我们家那点可怜的家什,连同我们全家人拖到那个煤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可以住人的房子在等着我们。单位领导吩咐,将一间放劳动工具的房子腾空,让我们把家安上。那间屋子应该也就是十几个平方吧。安上两张床,其余就几无立锥之地了。

  为了解决住房问题,单位在山边开出一片地出来,用“干打垒”建了两排平房出来。房子还没完全建好,我们家便第一个搬了进去,成为被命名为“向阳村”的第一个居民。

  这个家只有两间所谓的正房再加一间厨房,使用面积加起来最多三十多平方米。父母住一间(父母这间白天兼做客厅餐厅过道等等),我和姐姐妹妹四个人住一间。那时候都还小,也就勉强住着。等年龄稍大,父亲就在厨房后面搭了一个小屋,称着“披撒”,用做厨房。而将原有厨房让我来住,使我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孩有一间相对独立的卧室。

  这间大约三四个平方,仅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由厨房改的卧室,就是我少年时代寄托梦乡的地方了。

  到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又换单位了。这回算是进了城。单位分了一套房子。这房子可比煤矿的房子强,不再是平房,而是有四层的楼房。我们家在三楼,是那一层唯一一套最大的房子。一进两间,再拐进一间,共有三间房。在门前过道对面,还有一间厨房和一间储物间。总面积也就在五六十平方吧。比之煤矿的房子,简直可以称作豪宅了。

  问题还是来了,姐姐妹妹们都大了,三间房子怎么住都不是很方便。父亲就把储物间改成了厨房,原有的厨房又成了我的独立卧室了。

  可以这么说,从小到大,狭小的厨房就是我成长的地方啊!

  这间厨房估计最多也就三四个平方,正规的床是放不进去的。母亲去街上买了一个单人钢丝床,正好卡进去,再放一张四四方方的小饭桌,饭桌旁再塞一把小木椅子,就基本再也放不进什么了。

  每次回家,我只需要将东西往床上一丢,然后坐在床边就可以趴在桌子上看书,写字。把房门一关,就是一个隐蔽独立的空间。有朋友来,要么客人坐床上,我坐小椅子,要么我坐床上,客人坐小椅子,围桌夜谈,别有一番韵味。那时节,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帮有共同爱好的人组了一个文学社,我的厨房小屋经常是谈笑有鸿宇,往来无白丁。兴之所至,有时候甚至和朋友畅谈终夜,不知东方之既白。

  厨房小屋给了我最多的温馨和美好。

  有了属于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房子应该是婚后了。先妻单位因缘既会分了一套房子,所谓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总面积也不过五十几个平方。可那是一个真正意义属于我的家。对生活的热爱,对物质的不过度奢求,加上家庭成员共同的营造,让这个家充满快乐和幸福。我的儿子就在这个家度过了他的童年。

  到世纪之交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定的存款。和先妻商量决定,去买一套大点的房子吧。那时候真的没有什么小区啊物业啊的观念,只要房子大点,住起来也方便就行。那时候先妻的母亲去逝了,只剩一个父亲,一个人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为了照顾他方便,我们就在他那套老房子旁买了一套公寓楼。楼房是五层,加楼下车库,其实算五层半了,仗着自己还年轻,又被楼顶免费送的所谓“花园”吸引,竟然就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顶楼。

  房子的装修是先妻搞的,装修水平在当时还算可以。我回家买了些家具什么的。印象最深的是,突然就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的家就是去营造一个为身体每一个器官服务的地方。人要睡觉,就去买床,买被子毯子什么。人要吃饭,就去做一个厨房,再配备相关的什物。人要拉屎拉尿,就要建一个厕所。除了物质的享受,还需精神的享受,电视,电脑,音响,书房等等。所谓好的家就是你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得到最大享受的地方。

  今天有句话,叫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以我当时对物质需求的水平,真的觉得,我的那个家,不敢说做到了最好,但也是非常值得自己骄傲的了。毕竟,在过往的生命中,还没有住过这样好的房子啊!人的本能是很容易拿自己今天的状态和过往的状态去比较的。过去连饭都没有吃,今天有饭吃,还管饱,人基本就会有满足感了。至于除了吃饭,还想有肉吃,可能也会做点奢想,但绝不会成为干扰你现有满足感的障碍。

   天有不测风云,不曾想,不到几年,先妻查出了癌症。一个才三十几岁称得上强壮的女人,迅速地从健康的状态跌入了疾病的状态。手术,放疗,化疗。原来上五楼健步如飞的她,再想爬上来,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到最后,只能是靠我背着她一层楼一层楼的爬。那时候,最悔恨的是买房子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蠢,不能去买一个一楼呢?

  楼顶的“花园”住进来才发现,那绿油油的草坪竟然是最难伺候的贵族啊,要修剪,要施肥,要除虫,而我们,哪里有这样的能力或者说雅兴?最后将顶楼门一关,不再搭理,结果就是,美丽的“花园”迅速变成了“草原”。

  为了陪伴生病的先妻,原本全国四处讲课做培训的我,只能常年待在家里,只偶尔出去几天。有点无聊的我,有一天就突发豪情,拿上锄头工具,去楼顶的草原开荒种菜了。刚开始只开出一小片,慢慢的不断扩大,最后,楼顶一百多坪的面积竟然全部成为了菜园。四季各时的菜蔬在菜园安家。而我经常就拿个凳子坐在菜园里,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辣椒,茄子,苦瓜,豆角,南瓜,仿佛就成了一个皇帝,正面对着一帮臣民,那种内心的自豪或者成就感,不足与外人道了。

  这样的家虽然不富裕,虽然家有病人,虽然有太多的不如意,可真的是圆满的。

  可先妻还是撒手了人寰。

  儿子去了上海读书工作,先妻去了永远,只剩一个我在这个家。

  菜园子里的菜没有人吃了。

  这回,不仅是顶楼的门关上了,人也走了。去满世界的为生存为生活为梦想拼搏了。

  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在他乡的租房就成了我们的家。逢年过节回到自己的城市,好似也没有太多的必要非要去到自己那个闲置的家,妻子的家就成了我的安身之所了。一年又一年,我的那所虽然简陋但却有过幸福和温馨的家,仿佛成了被人遗忘的寂寞的房子。

  记得前两年,我人还在外地工作,妻子在家,我打了点钱给她,请她把我的房子收拾一下,如果可能,就租出去吧,毕竟,再好的房子,没人住也一定会慢慢的破败的。最后,房子收拾了,却没有租出去,原因何在?主要的原因还有自己的内心,为什么要把一个珍藏着自己美好记忆的家去给不相干的人来分享呢?那点可怜的房租比之这一切,又算得什么呢?

  就让它成为一个等待新的美好的地方吧。

  今年真的应该算是一个不凡的一年了。年初的疫情打乱了几乎所有人的生活或者工作的规划。本应该春节后去合肥的我呆到四月份,到五月份,身体又突然出现问题,腰椎盘突出,一夜之间,一直身体挺好的我就几近瘫痪,躺床上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万幸妻子在身边,做饭,买菜,伺候我的起居,那时候,她就是我生命唯一的支持和依靠了。忽然也就理解了,什么是家啊?家不是房子(那时候正住在合肥的租房里),家是身边可以依靠的人啊!有亲人的地方,哪里都是家。

  回到自己所在城市,开车去了自己的那所房子。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看房间,地板上,家具上,到处是厚厚的灰尘。去到楼顶,“草原”快变“森林”了。草丛中曾经种的韭菜竟然还顽强的活着,抽着长长的韭菜花。我站在这所房子里,一时百感交集。往事如烟,人生代谢,过去了的,无法再去挽回,未来的,只有全力把握。

  房子破了,家还在。旧日子去了,新生活还在。

  虽然不再年轻,可梦想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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