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老徐的英语水平在我们高三文科班完全是“泯然众人”,如今老同学之间还会经常拿他拉了后腿的高考英语成绩说事儿。
一步步看着他愣是把专业短板磨练成了吃饭家伙,大学英语教师出身的我,却因脱离应用环境而日渐生疏,对此也只能自叹不如。
市场室的另外一个职能,是重要资料的翻译,文件/宣传稿的笔译和大型活动的口译。
进得船务以后,最深刻的印象是:年轻和朝气。中远船务,确是一个与传统国企完全不一样的非主流船厂。我想根子,是在作为新中国首个与国外打交道的共和国长子之一,其从上至下的管理层,都洋溢着开放的热情。再加上南通船务加入中远以后,适逢其时,海外业务高速发展,所以中层以下干部基本上全是和我一般年纪的,30左右的年轻人,这是我原来在的外贸公司未见的场景。之前在外贸公司8年时间,离开时,还没有一个同期同级人员被提到中层的。
2000年的时候,南通船务的基本业务都已经是外轮了。听前辈说,刚开始修外轮的时候,是专门请了翻译公司或者专门在经营部设置了翻译的岗位的,而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专门的翻译岗位,从经营到生产,从主管到估价,一水的年轻大学生,不论原来什么专业,在面对没有退路的与现场国外机务的交流环境下,不出半年一年,基本可以操着各种方言口音的英文,与对方讨价还价。
和我当初去柬埔寨的感觉一样,我算半个英语科班出身,面对那些柬埔寨的小伙子仅仅接受了国外志愿者不到半年的培训,就可以和我对答如流,而我还要字斟句酌地组织符合语法的句子,因而常常语塞。这让我总忍不住总结中国长达10几年的哑巴式英语教学的得失。当然,也怪不得旁人,本来中学里英语就是需要别科来拉分的,只是高考造化弄人,偏偏让我去读了外贸英语,弄得现在和中学教英语的班主任聚会,每当他用关切的眼光问我,你现在工作语言是英语吗时,心里还是十分的羞怯没底。这是题外话。
语言本是交流手段,不需要太拘泥于语法的对否,关键是在实际环境中学会模仿。显然,船厂的兄弟们已经走出了英语作为工作语言的困境,甚至可以拿着安全帽砸向不懂事的机务,自豪地宣称:“TIC ,This is China!”,的确是“Practice make perfect! ” ,还有钢花四溅般的自信和激情。
但是在有些冠冕堂皇的场合,还是需要相对正式翻译的。百搭的市场室,当然就是责无旁贷、逃无可逃了。
以前做外贸,一本外贸函电和外贸口语,再学点所从事的专业术语就够应付的了。进了船厂,船舶英语,要了解,虽然我至今对port side 和starboard side还是常常混淆,基本的概念还是要背的。市场室作为对外宣传的窗口,还要定期编写newsletter,更新已经出现的主页,或者与国外专业媒体沟通并提供别人能看懂的初稿,所以,新闻类英语也要了解。于是查找各种网站,死啃Tradewinds, Fairplay, Shiprepair等国外报纸杂志的各类文章,不行就模仿,抄呗!三个月下来,对这类短新闻的写法,基本了然于胸,偶尔看到有的懒惰的国外行业记者,直接引用我模仿来的“ The past Jan. saw xx ships successfully departured from Nantong Ocean Shipping….” 也会偷乐一把。哈哈,都是有套路嘛,所以,我现在对考试作弊的学生,并不觉得有多么不堪,当然诚信的道德底线是另一回事。会抄,抄对的,抄好的,对好坏美丑的鉴别也是需要水平;抄了变成自己的东西,那不就是学习的目的嘛?后来经营总部成立以后,国内行业内第一份面对客户的熊猫新闻(Panda News)就是脱胎于这个Newsletter,不知现在还在刊行否?
如果说笔译尚可以有时间借鉴、参考和斟酌,口译却是绝对难以滥竽充数的。
陪客酒桌上的插科打诨式翻译就不算了,虽然也背过菜单翻译,准备过各种段子的翻译,毕竟在喝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没人会在意你翻译的是否信达雅,见过一个兄弟,用“My friend, Cheers!” 贯穿全场还不带冷场的。
第一次考验,在入职不满两个月的时候就来了。当时我在各部门的轮转学习还没结束,船舶英语专业词汇还没会全,突然接到通知,说中远投资新加坡的领导来考察,需要一个翻译,原来让经营部一个英语最好的经营代表做的,可能是没准备好,在船务开会的时候卡了壳,下午去川崎,要换翻译。当时就有点蒙圈呐,以前从来没在正式场合做过翻译啊!何况,还是在一个不熟悉的行业,还只有两个小时准备!当时就盯着川崎的英文简介发呆,如芒在背。
那是第一次见到季海生总,后来待我如父兄的长者。今天想来,和他以及和新加坡的缘分应该是从那时开始的。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是怎样熬过那20分钟的介绍的,唯一记得的是季总最后用一口流利的略带卷舌的纽约腔,和当时中远投资的外籍总会计师做总结,我完全被折服了。以前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领导,能说这么溜的英语。(后来知道季总是四川大学外语系的高材生,毕业到中远以后一直是外派干部,职业生涯基本在海外,美洲、香港到新加坡,而他们那个时代的英语专业学生,发音训练是要面对着镜子校口型的)。
无论是蒙的,还是季总宽宏,第一关是过去了。这过的一关,也就开启了后面无数次的心惊胆颤。以后,但凡有点涉外活动,口译任务是逃不过的了。
于是赶紧临时抱佛脚,第一次去上海出差,就买回一套上海高级口译教程,从此视为葵花宝典不离身。
稍微有了点自信的翻译,是第一年的圣诞晚会,记得是穿了一件套头毛衣上的台,给项总做翻译。博学的项总好像当时引用了一句俚语,哦不,以项总的博学,一定是古诗词,还没等我翻,台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就已经开始阵阵讪笑,等着看我的笑话了,当时就感觉我的套头毛衣在一瞬间后背已经湿透,对着聚光灯外一片空白的台下发出两声绝望的尬笑以后,开始急中生智地“解释性翻译”,我特么不会直翻,意译可以伐?
又一次蒙混过关,下得台来,仍然是惴惴不安,就怕哪个会家子看出了哪个噪点。谢天谢地,临近结束时,当年的工会主席特意过来敬酒,说:听说了经营部来了个小徐,以前没有见过,今天看到了,不错不错。
那个夜晚,睡得很踏实。
最大的一次考验,当是04还是05年,大连中远30万吨浮船坞下水,中远集团魏家福总裁、大连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参加,希腊船东协会主席等国外重要客户到场祝贺,大集团和大连市府承办活动。大连外事办公室派来专职翻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魏总的翻译还要中远自己配置,大集团把任务交给船务集团,船务集团指定经营总部派员。
又是即将上刑场的感觉。魏总裁是业内著名的演说家,可以用英语接受外电专访的领导。他怎么就不能像其他英文远不如他的领导一样,直接用英语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硬着头皮应召从上海飞到大连以后,赶紧拿到组委会给魏总准备的中文稿,躲进房间,翻译、演练。一夜基本无眠。
第二天,当看到大连外办给配的专业翻译开始表演以后,心里稍定。哈哈,有垫底的,不至于出太大洋相了。魏总当天很给面子,完全照本宣科,我也就念念翻译稿,但是还是太紧张,有一句,魏总还没说,我先翻了。估计台下也没人发现,嘿嘿。
仪式结束,宴会期间,大集团总办的一个兄弟特地找到我,说你小子哪里来这么好的运气,魏总以前这样的场合从来不读稿子,都是即兴发挥的,所以北京集团外事办的翻译都不敢给他做口译,才叫的你!听完,我瞪大眼睛远远朝着远处主桌正在和希腊船东协会主席大声寒暄的魏总裁双手合十,不停膜拜。
我的自鸣得意,在最后一次代表船务集团承办希腊海事展时,组织500人船东晚宴达到高峰。虽然当时,对原本简单的“请大家即刻入座”( “please be seated” ),还是可耻地用了非常中国化的表达方式:” please find your seat and sit down”。
当一个希腊机务经理悄悄地对我说,Mr.Xu , 你是我参加的中国活动中不多的完全能听懂的English Speaker之一时,顿时感觉我特意为晚会选用的背景音乐——琵琶曲《春江花月夜》,真的很美。哈哈。
其实我真不是一个有语言天分的人,一个高考英语70分的人(当时满分120!),居然部分要靠英语吃饭,一定是上帝派我食时打了个盹。后来勉强能混过去,我想主要是一路来受幸遇的良师熏陶。高三教英语的班主任李毅老师当时苏大刚毕业不久,口语华丽;进了大学,南航虽是工科院校,但因为我们是首届英语专业学生,学校调集了全院甚至当时南京最好的师资,高手环伺,虽然选择题仍然经常犯错,至少可以用一点不太掉价的口音一白遮百丑。
后来时不时会被人误认为是国外留过洋的,对于一个学外语的土鳖来说,总体应该还算能对得起母校了吧。感谢各位恩师,感谢各种长本事的机会。
现在外语和计算机已经成为职场必备的工具,年轻的一代越说越好,翻译将不再是一个专门的职位,人工智能也将很快完全替代翻译人员的苦功夫。那时,以上的这些轶事,再隔两代,可能看的人真的会不明就里,无法感同身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