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祭

        又是一年清明时。

        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四时轮回,也自有它本身的规律,无论人世如何变迁,时节的更替总是如约而至,送走了寒冬,又迎来了暖春。寒意渐退,地表披上绿色,生的希望孕育萌芽,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然而,暖春之后至清明,触景生情,触的是欢愉之景,生的却是悲凉之情。在这清明时节,我想起一位已逝的故人——我的爷爷。

        他的一生,我知之甚少。《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永恒的消亡。我不得不感叹时间的力量,关于爷爷,我并没有遗忘,可是关于他的那些记忆却在日复一日的琐事中逐渐模糊掉了细节。

        爷爷,约莫是一八年的这个时候走的,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六十九岁。彼时,离高考还剩两个多月,那个一脸阴郁的班主任,总是对着我们不断重复那些关于高考,关于梦想,关于人生的庞大命题,我陷于题海,无暇顾及其他。爷爷恰恰在我忙于市统测的那周离开了,我却在一个星期后才知晓,连最后一程也没能送他,怪我太疏忽。

        其实他走的那两日,我因自身病情的缘故与母亲通过电话,母亲草草几句便挂断了,语气急促,对我的纠缠甚至发了火,没给我倾诉的机会,当时只恼怒于母亲的不通情理,只顾于自己的满腹委屈,以至于竟未曾深究这背后的原因。终究,是我太不了解他们了。

        当我一周后得知爷爷死讯的那刻,我以为我会像所有失去亲人的孩子那样掩面痛哭,郁郁寡欢。但我没有,我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除了最开始的惊愕和淡淡的感伤,胸口有些憋闷,我没有过多的情绪,一滴泪也没有流。其实挺讨厌这样的自己,对于感情似乎有着一种天生的淡漠,不知从何而来,却又无法摒弃。

        彼时,还是上小学的年纪。夏天的夜晚,爷爷总喜欢躺在院子里半新不旧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时不时抿一口白酒。这个时候,他总喜欢拉着我,给我讲述他们那个年代是如何如何贫穷,他们又是如何在苦难的日子里艰难挣扎,还告诫我努力学习,以后不能像他们一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碌此生。

        除此之外,他也会给我讲一些那个年代的奇闻轶事,灵异怪谈,每每让我心驰神往。只是开始时我还觉得新奇,后来听多了便烦了,可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讲,即便我渐渐开始敷衍他……

        他一生不识字,但却有着一面老式镜子,保养得极好,上面还用红漆刻着毛主席语录。听说那面镜子随着他的离世下葬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面镜子,也无论如何都记不起那条语录了。

        在他患病期间,我曾回过家一趟,又匆匆返校,当时一走又怎会预料到后来如何。他生于新中国成立前夕,经历过新中国成立初期最艰苦的那段岁月,但是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谁曾想,那次竟是最后一面,那次一走,竟是永别。

        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早离开,记忆中他的身子还很硬朗,可以每天赶着他的那头老黄牛去犁田,也可以劈柴挑水,至于修补猪圈、牛圈、鸡笼等等更是不在话下,也可以睡在田野鱼塘旁的小屋里,看守鱼塘和农田。

        他尤其喜欢做木具,总是拿着榔头锤子铛铛铛地敲,或是拿着钳子、镊子不停地捣鼓。我记得,他做了一个木制三轮车,可以装载桔柑草料推着走,鱼塘边的小木屋也是他独自修葺的。

        所以即使他后来病倒,躺在病床上双颊凹陷,颧骨突出,一副日渐消瘦的样子,我也还幻想着等这次病好,他又能重新站起来,神采奕奕地继续劳作,就像往常一样,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挺不过去。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呢,他明明身体那么好。

        或许,他真的累了。劳碌了大半辈子,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爷爷走后,奶奶搬进了楼上我的房间。短短几日,她的身影似乎佝偻了许多,面容也愈显苍老。她再不肯踏进那间他们曾一起住过的屋子,那些回忆,历历在目,不敢触及。

        我知道,她很想念他,我也是。

        从前,他带我去给他的大妈妈和小妈妈扫墓;而今,却是我站在了他的坟前。

        十载春秋,已是光景暗换,昔日故人只余黄土一抔,思及此,心绪百转,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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