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贈衛八處士

贈衛八處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複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兒女羅酒漿。

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翻閱唐詩的時候偶然發現這首詩,快速一掃,我便忍不住停留駐足,視線不願轉移。乾元元年,在那顛沛流離的日子裡,人人都如水中萍,浮蹤浪跡,一宵以後人人大都咫尺天涯,各奔東西。有句詩說【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杜甫正是如此,在華州,他偶遇故人。上次相見仍風華正茂少年時,再遇見已然兩鬢斑白。

詩中,杜甫对友人的不舍之情溢於言表,但我猜,這份不舍的不僅僅是至交知己,或許別有他物?

我想起18歲那年離開家鄉,隻身一人前往廣州念書。家鄉距離廣州很近,兩個小時的車程便到家門口了。那時候我想,不過就是兩個小時而已,什麼時候都可以回家。而每次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回家的時候,媽媽也會這樣對我說:【回來很方便,不著急的,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誰知,生活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後來,再回家往往是因為有事我才會回去,比如一次長假,比如姐姐的畢業典禮。一個人居住,一個人奮鬥往往想的事情會更多。在廣州,一個人的日子和過去截然不同,而且這截然不同的日子並不好過,然而總是諸多不順,總是挫折磨難,又能與誰講呢?於是在一個人孤獨得發慌時,我總會瘋狂的回憶過去,不斷感嘆流年似水。當年,杜甫年方四十六,已經出來奔波幾十年了,在這段孤獨之旅上,他經歷了太多——官場不順,經亂分離,如今獨身漂泊,心中多年積鬱無人可談。在慌亂年代裏,他用賞月寄託思念,用多年前的兩行家書緬懷,他的心中有太多的苦。

與友人談天論地那個夜晚,杜甫十觴亦不醉——他不能也不敢醉 。此情此景,正如當年共欢乐般,仿佛回到了自己魂牽夢繞的過去,那不復返的流年。想起过去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母親突然造訪。接她的时候,在她出現在地鐵口那一刻以前,我的目光始終殷切注視著她可能出現的電梯上,仔細掃過每個人,像檢查一般,那種感覺仿佛害怕錯過哪怕一秒。和母親在步行街走了一下午,穿著靴子的我,脚踝经过一天的行走着实难受,但我丝毫不想回去休息,只想呆在一起久一點,只想珍惜每一個時刻。我想,這樣的心情和杜甫一樣的。人是群居性動物,每個人都害怕孤獨。因此我們常常念舊,總想抓住時光的沙漏,然而回憶就像一盤散沙,抓得越緊,漏的越多,你抓不住。王家衛說過一句話:【每一次相見都是久別重逢】,是啊,因為過去的每一次相见都已經滾入時間的海洋裏一去不返了,我們,什麼也不能做。

明朝,杜甫告別了故人,兩人雖曰再會,再會之日卻遙遙無期。【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他們隔的是十萬大山,是星辰大海,是最無情的時間。想起一部電視劇,女兒出嫁的時候,家人看著載著女兒的車遠離,女兒放聲大哭,家人眼裡亦噙滿淚水。那時候的我難以理解這一幕,只是婚嫁,又非生離死別,緣何要這般歇斯底里?直到獨自一人漂泊他鄉的時候我才有了答案。離家千里,我們和往昔隔山嶽,從此世事兩茫茫。

後來杜甫輾轉各地,去過四川、湖南很多地方,卻再也沒有回到華州,十一年後,或許帶著些遺憾,他在一艘小舟上安然離去。

花枝缺处青楼开,艳歌一曲酒一杯。美人劝我急行乐,自古朱颜不再来。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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