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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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外婆家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外婆家在15公里之外的李家沟,上世纪50年代,谢晋导演的处女作《水乡的春天》就是诞生于此。

虽然相隔不远,两个村子的水土和方言却有较大差异:我们村是黑土、湿地,李家沟是黄土、高田;我们叫李家沟人“侉子”,他们则称我们“蛮子”。

那时交通不便,我们家连自行车都没有,我只有在暑假时,才能搭顺便船去外婆家。

外婆看见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惊喜地呼喊着:“我家小蛮子来啦!”

我便迅速跑到外婆面前,朝她大喊:“外婆,你是大侉子!”

外婆仔细地打量我,脸上荡漾着慈爱的笑容:“哎哟,小蛮子又长高了!”接着,便忙不迭地给我做水铺蛋吃。

外婆的家什可比我家考究多了,碗是印花带金边的那种,筷子有金属包头,灯泡配有白莲花般的塑料灯罩,特别是堂屋里还有一排厚重的桐油老柜,外婆总能像变戏法一样,从里面取出蜜枣、京果等各种美食给嘴馋的我。

外婆家有好多间砖木结构的平房,围成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院墙边长着几棵梨树,院子前门紧挨村子宽敞的土路,那儿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后门则正对着一条又宽又深的旱沟,沟里几乎没有一瓢水,沟边种了好多树,是我们一帮小屁孩爬坡打仗、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外婆家曾是“富农”,家境有些殷实,但外公去世早,外婆50多岁就已守寡,和大舅、小舅一起过。

大舅有文化,会木工和瓦工手艺,却有些耳聋,没有成家。小舅能吃苦,会打砖坯挣钱,小舅妈很贤惠、孝顺,家中大小事全由着外婆。二舅则另立门户,紧挨着外婆家,听母亲说,二舅妈和外婆合不来,但我从未见她们争执过。

那时的外婆年近六十,种田、养猪、家务活,样样利索!院子里的梨树每年都结很多果,她便把梨挑到供销社的门口卖。

我去供销社看她卖梨,她便会点好一摞子硬币给我。这对我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我把硬币装进“百雀羚”润肤油的小金属盒里,一有空,便拿出来赏玩、显摆。可有一天我不小心给弄丢了,伤心了好多天!

外婆每天都想着法子给我做各种好吃的饭菜。玉米面饼子、油煎水饺、猪油汤圆、炸肉圆等,这些在我家难得吃到的东西,外婆家都有。

有一次,我看见有人挑着木桶,在村上叫卖凉粉,我便好奇地凑上去,看那凉粉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我从没吃过,便拉着外婆的袖子:“外婆,我要吃凉粉!”

外婆刮了一下我的小鼻子,拿来几斤稻子,和人家换了好几块凉粉,用酱油和小葱拌了给我吃。我这辈子爱吃凉粉,正因有这段美好的记忆。

小姨就嫁在村上,和外婆家隔条河。我经常去小姨家和几个表弟表妹玩。到了饭点,外婆总会走到河对岸,大声叫我吃饭,直到小姨告诉她我就在小姨家吃,她才放心地走回家。

二舅家的儿子叫顺子,和我年龄相仿,我们天天在一起玩耍。

顺子带着我几乎去了全村的小朋友家里玩过,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腊英(我母亲的乳名)家的孩子,都喜欢我这个“小蛮子”。

我和顺子吵过几次架,每次都是外婆、大舅和小舅护着我、哄我,说回头找顺子“算账”,直到我破涕为笑。

暑假没几天就要结束了,我的作业本还没写几页,父母让人捎信叫我回家。

回家的时候,我总能从外婆家带走不少“土特产”,父母见我回家了,还带来不少好东西,就“骂”我:被你外婆宠坏了,该好好写作业了!

这种美好的“度假”生活,年复一年,直至我初中毕业。

我考取的高中,就在外婆家所在的镇上,是一所县重点中学,碰巧的是校长老家居然就是外婆村上的。

外婆和两个舅舅都跟我说过:校长可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他小时候家里穷哦,他一边刻苦学习,一边帮父母织蒲包挣钱,后来居然考上了南京大学!我知道他们在鼓励我,让我向校长学习,以后也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

开学前一天早上,父亲撑着小木船,载着母亲和我,还有一只大木箱,差不多用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外婆家。我们准备在外婆家呆一天,第二天一早去5公里之外的镇上高中报到。

外婆全家在河边已等我们多时,看见我们的小木船撑过来,老远就喊:“小蛮子来了!”

他们抢着抬我的那只大木箱,个个夸我很聪明、很努力,终于考取了重点高中!

中午,外婆做了满满一桌菜,二舅、小姨全家都来了,我在大人们的要求下也喝了几盅酒。在他们眼里,我考上高中、有出息了,酒自然也得会喝。

外婆还惊喜地打听到校长正在村上老家呢!

晚上,外婆和舅舅们又带着父母和我一起去校长家的老宅子。

校长见到外婆热情地叫了声“老嫂子”,并仔细询问我的一些情况,鼓励我要继续刻苦学习,三年后希望得到我的喜报。

见校长对我如此关心和寄予厚望,大人们很是开心,尤其是外婆,像是办成了一件大事!

回家后,外婆还把我携带的那只大木箱换成大舅亲自做的精致的小木箱,外婆笑着说大木箱太丑、太笨拙,孩子在学校用,不丢人呀!

高中三年,经常周六下午上完课,我便步行5公里去李家沟的外婆家。

次日一大早,小舅必定去集市上买鱼买肉,并带回一瓶“洋河大曲”。一上午外婆都在忙着做菜,小舅和小舅妈跟着打下手,大舅则和我“大声”地聊天。中午,我们吃着外婆做的丰盛佳肴,大舅、小舅照例会让我陪他们喝几盅。

有一段时间,因为补课,我已几周未去外婆家。

那天下午,我正在教室自习,老师让我去下校长室。我吓了一跳,心里诚惶诚恐,不知犯了什么错!

没想到一到校长室门口,我就看见外婆坐在校长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正和校长聊着什么。

校长笑着对我说:你外婆想你了,说你几周不去她家了,特意来看你!还让我督促你好好学习呢!

我当时就感到鼻子有点发酸,眼泪也快要流出来。外婆六十好几了,几乎从没出过村子,又不会骑车,大冬天的,她是坐人家的自行车,来学校看我的。

我终于如愿考上大学,外婆像“祥林嫂”一样,在村上逢人便讲:“我外孙考上大学了!就是腊英家的大儿子! 从小就皮得很、聪明得很……”不知何时,外婆已不再叫我“小蛮子”了!

上大学后,我有了自己的圈子,假期基本和同学、朋友呆在一起,便很少去外婆家了。

期间,有一年除夕前,母亲让我去外婆家送点年货。

外婆差不多有两年未见到我了,很是激动,上下打量我半天:“哎呀,我的大外孙啊,到底上大学了,比以前稳重、大方多了!”

而外婆却明显地老了,满头白发,背也驼了。小舅妈说她依然不服老,干起农活和家务不比以前差。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外市工作,连老家都难得回了。

每年春节,我都托母亲给外婆捎去几百元钱,表达一点心意,但我却没有时间再去外婆家。

外婆总是不肯收母亲的钱,说孩子一个人在外成家立业,不容易!负担重着呢!然后便感叹孩子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了,也难得看到了!

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有父母去看望外婆,一晃,我竟有十几年未去外婆家。

再去外婆家,竟是因为一件突发事情。

那次,我刚好回老家探亲。一大早,小舅来电话,哽咽着说儿子小军昨天下午突然不知去向,一夜未归。

小军从小就木讷内向,成年后和一个偏远地区的姑娘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儿子刚上小学,女人就跑了,这使得小军的性情更加抑郁。小军不见,家里有各种不祥的猜测。

我和父母当即赶到外婆家。

此时,外婆家已乱成一锅粥,小舅、小舅妈坐在凳子上伤心哭泣,身边围了一帮议论纷纷的邻居。年过八旬的外婆哪能经受如此打击,精神恍惚,竟一下子没认出我来!我大声告诉她我是“腊英家的小蛮子”,她看了我一眼,仍然没有理会,口中只是不停念叨着小军的名字。

幸运的是,半个月后,小军在上海街头流浪时,被同村打工的邻居意外发现,被及时送回家里。全家惊喜万分,外婆的精神状况一下也好了许多。

可还没几个月,我正在上班时,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外婆不行了。

我急忙赶到外婆家,外婆躺在自家堂屋里铺着草席的地上(老家风俗习惯),已穿好寿衣,此时她已半昏迷。有些清醒时,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断断续续地说我在镇上高中读了三年,那时经常到她家,上了大学以后就很少来了。

外婆平静地走了,尽管在农村也算高寿,但我依然很伤心,也十分后悔自己因工作和家庭琐事而淡漠了这份亲情。我一直有个愿望,把外婆接到我居住的城市来,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外婆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让她也尝遍各种各样的美食。可外婆一再推辞,说她年纪大了,走不动了。现在我的这个心愿永远无法实现了。

外婆去世后两年左右,小舅不幸得了白血病,很快去世,年仅62岁。

接着,年迈的大舅也进了镇上养老院,几年后病逝。

短短不到十年时间,外婆原本济济一堂、和谐幸福的七口之家就只剩下小舅妈和她的儿子小军,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孙子……

去年,我和母亲再去外婆家,小舅妈正在离家不远处的菜地里干活,院门敞开着。

我走进堂屋,那熟悉的桐油老柜还在,只是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外婆和两位舅舅的黑白相片,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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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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