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回忆录—— 闪光的青春

作者:张怡容 王盛基


题记:今精选部分老同志回忆文章,以《共和国不会忘记》系列予以在上刊发,献给七十年来在新疆地调战线上英勇献身的同志,献给七十年来在新疆地调战线上辛勤工作的人们。——编者

巍巍天山下,莽莽大漠边,在塔里木盆地北缘依奇克里克油田耸立着一座烈士纪念碑。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一九五八年八月在新疆塔里木盆地发生一起震撼人心的悲壮事件。新疆石油局塔里木勘探大队的地质队女队长戴健同志意外地被洪水吞没了,后来在河的下游沙滩上找到了她的遗体,与戴健同时遇难的还有男队员李越人同志。

为了纪念这两位烈士,新疆石油局党委决定将戴健和李越人牺牲的干沟命名为“健人沟”,又在依奇克里克矿区修建了烈士纪念碑,让人们永远不要忘记那些为祖国石油工业奉献出青春和生命的创业者。

岁月如流,转眼三十二年过去了,每当回忆起当年生死与共,同自己战斗在一起的女队长戴健同志,思念之情就像绵绵无尽的沙海在心头奔涌……

戴健同志出生于湖南省常德市一个教师家庭,一九五五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地质系石油与天然气勘探专业。到边疆——大西北工作是她的第一志愿。把青春献给祖国是她崇高的志向。她和她的同学们高唱着雄壮嘹亮的地质勘探队员之歌,乘坐卡车,经过长途跋涉到达新疆。

五十年代的新疆,到处是未开垦的处女地,工作与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特别对从事野外地质勘探的女同志来说,其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认识戴健同志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位勇敢而有着顽强毅力的姑娘,在困难面前从不叫一声苦。她常对同志们说:“国家急需石油,我们要同心协力地干,为早日在南疆找到大油田做贡献。”做为队长,她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工作上敢与男同志比高低。对同志关心体贴亲如兄弟姐妹,她的言行激励着我们,常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赞扬。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满怀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宝藏。

在五十年代,这首地质勘探队员之歌曾响彻祖国的四面八方,它曾唤起无数热血青年为祖国找矿事业而献身。戴健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位突出代表。她生前最爱唱这首歌,从学校唱到新疆,从北疆唱到南疆。

一九五八年春天,就是在这豪迈雄壮的勘探队员的队歌中,戴健队长带领她的队员们乘坐卡车,翻过天山陡峭的群山,穿过了荒凉的戈壁沙滩,经过7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来到了荒无人烟的依奇克里克地区进行地质详查工作。

一九五八年五月,我(张怡容)从北京地质学院石油系毕业,志愿要求到边疆,被分配到新疆石油管理局地调处工作。报到的第二天,就让我到南疆依奇克里克工区113地质队工作。

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女队长——戴健。她身材瘦小,留着短发,说话很爽快,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对人热情。她向我们介绍了小队的任务:在库车拗陷内,对第一排雁行构造带上最有含油气远景的依奇克里克背斜构造进行地质详查。全年任务计划完成200平方公里的地质详查填图,提出可供钻探的有利构造。

任务十分艰巨紧迫,我们队人员少,只有一名地质技术员,一名助理地质技术员,还有两名实习员,共五人组成。我们的工区位于荒无人烟的天山脚下,地形复杂,山峰突兀、陡险、沟深且窄,在26平方公里狭长面积内,惟一的交通工具是骆驼,靠它搬家,运送粮食、水以及其它用品。工作难度大,恶劣的地形和艰苦的生活环境,使肩负重责的女队长担子更重了。

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就立即起身,点上煤油灯,用配给的一茶缸水洗漱完毕,吃了简便的早餐,背上维族老师傅为我们准备的馒头、水壶和工具就出发了。由于无交通工具,工作全靠步行,我们将帐篷放置在背斜构造中间,以便兼顾东西两端工区。就是这样每天首先步行5公里左右,以十分钟行一公里的速度在崎岖不平的砾石和砂土堆积的河床行走,然后再翻山越岭到达工作地点已是十点多钟了。来不及休息片刻就开始工作,每天工作量有定额,若当天完不成任务就要推延到第二天。我们每到一个地质点除了观察岩石特征、地层产状、油气显示外,还经常遇到复杂的地质现象,如追踪层位的横向变化或搞清断层的产状等。从一个山头爬越到另一个山头,在一个地质点往往要耗费几个小时,所以完成每天的填图定额任务是艰巨的。中午只用夹有咸菜的冷馒头充饥,工作忙时就边吃馒头边描述地质点。经常是风里来,雨里去,天黑了才下山返回基地。有时因天黑迷路回不来,就露宿野外,这就是地质勘探队员戏称的“当团长”。

我刚到野外队遇到许多困难。对于刚从大城市——北京来到西北边疆的我,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都感到很不习惯,尤其是在海拔2300——2500米的高山区工作。

一开始爬山,气喘得厉害,心脏像要跳出来似的,每天爬山涉水,繁重的工作把人累得腰酸背痛,脚磨破了像针扎那样痛。每当这时,队长戴健总是用她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实际体验,鼓励我们,并想方设法帮助我们克服困难,坚持战斗,争做一个“建设时期的游击队员”,这个口号始终成为五十年代地质勘探队员的前进动力。

戴健队长事业心强,苦干实干,对工作抓得紧。为了赶任务,她常常带着老羊皮,馒头和水,与同志们露宿在野外。不论是寒风刺骨的冬天,还是骄阳似火的夏天,总是不畏艰难险阻,坚持大干。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天,带的水喝完了,咽喉干得冒烟,为了维持生命,继续战斗,实现为祖国寻找石油宝藏的愿望。

她和其它同志一样曾喝过自己的尿,表现了顽强拼搏的意志。记得有一天收工回来,天快黑了,经过一天劳累,戴健的腿有些发软,加上山陡石滑,不慎从山上摔了下去,幸亏同志们及时赶到,进行抢救,身负重伤的队长即使在伤病中还想着全队的工作,表现出顽强的毅力和对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

山区的气候瞬息万变,万里无云的蓝天顷刻之间会突然下起冰雹或暴雨。地质勘探队员们常毫无防备的受到袭击,有时被冰雹打得头破血流。洪水也会突然降临,使干涸无水的河沟立即成为惊涛骇浪的大河……。

一九五八年八月中旬连续下了六天瓢泼大雨,我们连帐篷也迈不出去,更不能出去工作,个个焦急得连觉也睡不着,完不成的定额任务何时才能补上呢?

八月十八日的早晨天空突然晴朗,太阳吐出了金色的霞光,勘探队员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个个喜笑颜开,等待队长下出发的命令。

戴健带领我和助理地质技术员李越人,先出发了。我们负责背斜构造轴部的填图工作,任务艰巨。我们翻过几个山头到达工地已十点多钟了。虽然很累,大家仍抓紧时间分头干着自己的工作,队长在描述地质点和填图,李越人在量地层产状,我在采集岩石标本。突然我们发现了油砂和沥青脉,三人几乎同时高兴地跳了起来,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地质勘探队员的劳动汗水没有白流,这些油气显示标志着这一带地下蕴藏丰富的石油宝藏。戴健队长让我把标本包装好,然后坐下来休息,我们一边吃馒头,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告诉他们,听北疆同学来信说,运往依奇克里克的钻机已从北疆出发了,今年安排在这个背斜构造上打一口井。李越人兴奋地说:“如果能亲眼看到钻机打出油来,那该多美啊!”戴健想得更远,她说:“一旦依奇克里克构造喷油,有了油田,就会建立炼油厂,石油产品将会源源不断输送到新疆各地,到那时我们勘探队不仅会有汽车,而且还会有更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设备,现代化的石油工业将会改变新疆的经济面貌,我们的生活将变得更加幸福美好。”大家越谈越兴奋,更加意识到自己肩负的神圣职责。

正当我们沉浸在对美好理想的向往中,突然一阵闪电雷鸣,霎时间,巨大的冰雹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由于气温较高,冰雹落地迅速化为流水,我们三人虽戴着草帽但也无济于事,因拿着的榔头有触电的危险,队长让我们收拾好行装立即下山。

我们刚下到山沟,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我们真是躲无可躲,藏无可藏。队长让李越人在前面找个避雨处,我们跟在后面走着。她边走边告诉我,过去曾遇到洪水冲走样品的情景,要注意保护好地质资料,防止洪水的袭击。

这时山沟中的水急剧上涨,无数支流从天山深处汇集,涌向大沟,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来,山洪顿时暴发了。我万万没想到干涸的山沟,一转眼会出现滚滚波涛。我们三人手拉着手站在一块50公分高的石头上,竭尽全力与洪水搏斗,洪水携带着大量泥砂和漂砾,咆哮着像猛兽一般袭击着我们,冲倒了就爬起来,浑身水淋淋的变成泥人,弄得筋疲力尽,我们三人仍然紧紧地手挽着手。突然一个咆哮的巨浪将我们冲散。我被奔腾的洪水吞没了,连喝了几口泥浆水,浪头卷着我顺流而下,突然碰到一块大石头,我就吃力地死死抱住不放,浪头不断地冲击着我,尽管是盛夏的天气,我却冷得发抖。我呼喊着战友的名字,告诉他们,不要为我担心,我还活着,声音一次次被洪水声淹没……当时我心里想,祖国啊!母亲啊!您刚把我培养成一名技术人员,还未来得及为您们效劳,就过早地……我感到难过惭愧,但一想到可爱的祖国和向往的事业,就增添了顽强的毅力、和勇气,我奋力拼搏,用全身的劲死抓住石头不放,直到洪水逐渐减退,我才脱险。

半小时后,山洪退了,我从大石头上爬起来,满身满脸都是泥水,我用嘶哑的声音不断地呼唤着战友的名字,然而唤来的只是我自己的回音。周围是山洪洗劫后的一片可怕的景象,非常寂静,只有沟里的水在低声哭诉。我沿沟向下游走去,边走边喊,喊累了,还在不停地喊:“队长,您在哪里?芽”但始终听不见他们的回音。我想队长和李越人都会游泳,也许他们会安全回来的。我挣扎着前进,终于回到了驻地。发现帐篷被冲倒了,资料柜、行李和炊具均荡然无存。只有几位测量队员和厨师在板凳上垂头丧气地坐着。万万没想到队长和李越人还未归来。

天慢慢地黑了,队长和李越人还没有回来,我焦急万分,不顾自己的疲劳,由一名测量工陪同返回出事地点,沿路寻找着两位战友,但毫无踪迹。我们的嗓子已经嘶哑喊不出声了,仍未见两位战友的影子。我们急得心如刀割,其它队员也出动了,不顾饥饿和寒冷,在漆黑的深夜走了20公里的山路,找到了测量队长阎森,牵回我们队的骆驼,连夜顺着曾被洪水袭击的山沟下游走去。次日中午12点,骆驼队到了距出事地点下游20公里的大沟口,仍未找到踪影,大家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笼罩上一层阴影。忽然汽车的声音冲破了山野的寂静,为依奇克里克第一口探井运送钻具的汽车来了。司机听说有人失踪,立即卸下汽车上的全部钻具,带着我们继续向下游寻找。下午1时许,在距离轮台不远的戈壁滩上,终于相继发现了戴健和李越人的遗体。他们二人已经体无完肤,头部被撞伤,被洪水整整地冲走了三十多公里。在场的人见了无不痛哭流涕,诅咒可恶的洪水,竟然无情地夺走了两位战友年轻的生命。当天晚上,又传来了东部邻区114队李乃君和杨秀龙同志牺牲的噩耗。这四名烈士为南疆寻找第一个油田做出了贡献,他们还未能亲眼看到钻井喷油便抱憾一生,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这场六十年未遇的特大洪水使地质调查工作受到了严重的挫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领导和新疆石油管理局领导立即与民航局联系,迅速派出飞机对遍布新疆的各野外小队空投粮食,并下令野外队收工。进行短期休整后,重新组队,努力挽回工作中的一切损失。同志们掩埋了烈士的遗体,擦干了眼泪,从挫折中振作精神,又紧张地投入了战斗。

戴健同志是为找油而牺牲的。她在湘江河畔长大,在党的阳光下成长,为了祖国的石油事业她翻山越岭,奔赴西北边疆,战斗在天山脚下,献出了宝贵的青春。人们会永远怀念她。天山的青松和雪莲,不会忘记她;塔里木盆地的红柳和沙海,不会忘记她;依奇克里克的陡崖和油塔,不会忘记她。我们做为戴健同志的战友和幸存者,每当回忆往事,仍然感到十分悲痛和惋惜,戴健同志是五十年代地质勘探工作中知识分子的出色代表,她的事迹使我终生难忘。她那种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精神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

令人欣慰的是,一九五九年,戴健同志生前定的钻探井位NO:1井喷油了。依奇克里克油田是南疆五十至七十年代初的惟一油田,继之柯克亚等油田的发现为南疆的工业现代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八十年代末又以最新技术和最新装备,展开的塔里木石油会战也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五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塔里木盆地,将成为我国的石油基地的新秀。倘若戴健同志九泉之下得知此事会含笑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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