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

这是第三百个轮回。我在奈何桥上送了成千上万的孤魂，我熬着孟婆汤，笑盈盈的看着来往的他们。是的，不管前世辉煌或是落魄，从我这里走过以后，都会变成一个个没有故事的人。有的好像早已心如明镜，淡定从容的接过我手里的汤，喝完还不忘擦擦嘴角。有的不舍前生，挣扎抗争却摆脱不了轮回的宿命。也只有我，世世代代，经久不衰的守着奈何桥。

说实话，我羡慕他们。因为他们在来我这里之前都是有故事的。无论好的坏的，世人皆称为回忆，我羡慕有回忆的人，不像我，做着一个没有回忆的引路人。他们叫我孟婆，我所有的回忆只有一句我叫孟婆。我知道，我是谁没有人知道，包括我自己。我只是夜以继日的熬着汤，在我的本职里做着孟婆的梦。

我见过很多有意思的鬼魂，他们有的执着前世功绩不甘心，有的负罪内疚悔不当初。我听过太多的故事不为所动，可是我却因为一个人分了心。她是上巳节那天过的桥，那天人世的天气极好，就连地府的当值小鬼也凑热闹去郊外踏春。她生的好看，眉眼含春，穿着青绿色的绢纱罗裙，笑着走到我身旁唤了句婆婆好。我微笑示意把汤递给她，汤冒着热气晃人的眼睛，她葱白的玉手接过看了一眼。“婆婆，我可否晚些再喝，我想看看这过往的路人。”这在地府本是不允许的，可是看着她我第一次有心疼的感觉。当值的小鬼不在，我私自应了她在我身旁看路人。

她一直在我身旁，素手递碗，或是人多了，还会帮我递汤。她一直很淡然，还不如我看起来像一个人。时候尚早，奈何桥上没有了身影，对于看惯热闹的我觉得有些冷清。我坐在矮凳上，等着桥那头在过来的鬼魂，她缓缓踱步到我身后为我捏起了肩。不轻不重，手法娴熟，我觉得在人世她一定是个孝顺的姑娘或者媳妇。我喜欢她，想不给她喝我的孟婆汤，我希望她可以带着前世的故事再去寻觅亲人或是良人。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婆婆的这份差事真好，只观旁人。婆婆，这桥上过去是不是什么都就忘了啊。”我以为如我所想她要求我不给她喝汤。“婆婆，我想说说我的故事，过了这桥，我连自己是谁怕是都不知道了”

我没有应声，也不算拒绝。她缓缓的说着“我是世家小姐，父母恩宠，族人和睦。就连父亲为我找的婆家也是门当户对的乡绅。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命运极好的女子，婆婆，可是为什么连我死都是一场人人参与的局呢？我饶欢膝下的父兄，举案齐眉的夫君都是这场局里人。我曾不甘心求无常带我回府看亲告别此生，可是婆婆你知道吗？我的灵堂里香火袅袅，我的良人在床帐里与新娇娘颠鸾倒凤，我自家府里父兄摸着新的乌纱笑靥如花。婆婆你说世人明明如此短情，却口口声声说我红颜薄命。婆婆时至今日我终是羡慕你，你在这奈何桥上笑脸熬汤，听得终究是别人的故事。”

是的，我听着故事无动于衷，可是她最后的一句话却映在了我心里，她说婆婆我疼。我还未来得及起身安慰她，当值的小鬼和判官而至，看着我两数着我的罪行。我自知这次惩罚躲不掉，判官亲自舀了汤递给她，她看了我一眼而后一饮而尽。判官俯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她坐在地上拉起了风箱，熬着那锅属于我的孟婆汤。奈何桥上迎来了一位孤魂，她捧起汤给那人，我听见那孤魂叫她孟婆。我诧异万分，她是孟婆，那我是谁，亦或是孟婆从来都不是我。

我从奈何桥上走过，孟婆为我盛汤，素手摸了摸我的后颈。我没有任何回忆，像是一个空白的人。我只记得一个故事，她问我孟婆是谁，是不是也是一个前生痴情错付不得终老的可怜人。而这个故事，也是乳娘为我讲的话本。她摸着我的后颈，叹了口气，转身对娘亲说道：“小姐也有颗苦情痣。”

那一年，我三岁，是一位世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