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冷水
《冷水法则》：同样的一碗水，春天喝起来会比冬天的时候感觉更凉。
“虽然很多情况资料中已经填好了，我们还是需要当事人亲口确认，你知道，程序就是这样，我想您可以理解的，对吧？”，一位戴着银色钛边框眼镜，约莫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白人坐在桌子后面，用流利的中文问道。
“理解。”
“那好，我们开始吧。”
“好的。”
“姓名？”
“李端。”
“年龄？”
“36岁。”
“职业？”
“大学教师，副教授，哲学博士学位，硕士研究生导师。”
“好的，李博士，”男子看了李端一眼，“请问您为什么来这儿？”
“啊哈。”，李端尴尬的笑了笑，“因为我要死了。”
“恕我直言，您是教哲学的对么？”男子推了下自己的眼镜，“为什么没有用更哲学的态度面对这个问题呢？我的意思是，死亡。”
“可能根据我现有的意识，自己还不想去见东方或是西方的神。”
“您有宗教信仰么？资料里没有标注。”
“我只信奉真理。”
“那真理是怎么告诉你的？”
“别死，活着。”
李端是中国社会典型的成功人士。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的他从小成绩优异，酷爱各类风靡校园的体育运动；高考时，李端以优异成绩考取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并学习古典哲学。硕士、博士、留校，事业上顺风顺水；聚会、相恋、结婚，迎娶美丽大方的律师太太。他人生中每一步都像瑞士手表一样准确无误，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他与妻子共同贷款，购买优质地段的宽敞公寓，家里购置两辆高级轿车，拥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和一条黄金猎犬，他正努力将自己和家庭的整体生活水准向着社会更高阶层稳步迈进。
“人为什么活着。”男人继续问道，“好像是您在学校中的一门课程。”
“是的，这是本科生的课程之一，你知道，年轻人嘛。”
“‘本科生’，哈”，男人做了一个鬼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干什么。”
“对。”李端笑笑。
“那您是怎么教他们的？”
“‘因为你没的选喽。’”
“没的选，”男子想了想，“对，哈哈，当然，真他妈对。不好意思，我说了脏话。”
“没关系，没关系 。”
“咱们走吧。”
“好的。”
李端跟着对方走到门口，却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又停下来，大概因为恐惧。男子回头微笑着对他说：“李博士，请不用担心，今天只是测量数据和身体检查，放松点儿。”。对方一身休闲打扮与这间极简主义风格的办公室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相对来看，西装革履的李端更像是主人而来客。
“对不起，莫非先生，有些紧张。”
“来吧哥们儿，”莫非拍拍李端肩膀，“总得有个开始，不是么？”
“对。你北京话说的不错。”
“我前妻的功劳。”
莫非推开门，带着李端穿过一条狭长走廊，又进入一间类似实验室的大屋子。李端按照房间内女助手指示换上舒服的‘病号服’。
虽然带着研究生，李端大学里主要工作还是为本科生上课，十分轻松。妻子工作很忙，家中雇佣了全职保姆照顾他们的5岁女儿。可能是生活太过顺利，李端除坚持运动之外没有更多消遣或爱好，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消遣，生活中的一切仿佛都与‘为了更好的生活’有关，继而扣成一个死循环。赖以为生的书籍和知识并不能解决安逸平淡所带来的无聊感，所以，李端也会偶尔品尝一下那些看上去并不危险的小刺激。他与仰慕自己的女学生保持一种似有似无的暧昧，谨慎、推拉、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他明白，自己眼前拥有的一切都可能因为某个不小心而被剥得干干净净。
李端在实验室内按顺序先后进出了三台机器，每台机器都是‘刷’‘刷’几下便完成工作，检查全下来没超过20分钟。李端走出实验室，见到莫非正门口等着他。
“简单吧？”
“是很方便。”
“放松点儿。”
“放松着呢。”
“那么，我就把你交给梅小姐了，有机会晚上见。”
梅小姐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精致，全名梅丽莎。她拥有中国女性标准身高，扎着乌黑马尾辫，完全素颜，讲起话来带点中国南方口音，白色纯棉短袖配瑜伽裤的打扮比莫非更加休闲。
“感觉怎么样？”，梅小姐彬彬有礼，且热情。
“还好，就是...”
“有点怪。对吧？”，梅小姐边走边点自己手中设备，“各项指标还不错，系统已经安排好‘治疗’顺序，‘治疗’之前按时服用药品就可以了，药品已经送到您房间。还有，尽量保持良好心态。”
梅小姐尽量回避‘手术’这个词，让李端心中十分感激。
“我的房间？”
“对，三层，306，您的行李也送过去了。”
“谢谢，很周到。那...钥匙或者卡之类的....？”
“啊，哈哈，不需要，视网膜识别，你懂的。”
“明白。”
李端随梅小姐一路走到中央天井，对方引导着：
“顺电梯直接抵达三层，您可能需要倒一下时差，好好休息；不需要担心用餐问题，餐厅在一层，24小时供应，中餐也是很地道的；晚上沟通会我强烈建议您参加，会对治疗很有帮助，相信我。”
“好的，一定去。万分感谢。”
“那晚上见。”
说完梅小姐目送李端登上电梯，又对他摆手示意之后才放心离开。
上三层过程中，李端可以越过天井周围矮墙及扶手向下看，将大楼中央的室内森林一览无余。丛林规模相当于三、四个标准足球场，当中水池、小道穿插其间，整体设计精巧而美观，置身南极大路还能够欣赏到如此规模的绿色景观，近似于奢华。
找到306号房间，刚转过身正向房门，橡木门便‘咔嚓’一声打开。进去之后，内部陈设与星级酒店套间差别不大，只是更加简洁，删减很多不必要的家具与装饰物件。李端发现自己行李规规矩矩躺置于地上，便将衣物和洗漱用品掏出并分别放好，床头矮柜上有三个白色药瓶，李端按照瓶子上说明一一服用。吃完药，李端换好宽松运动服，站到阳台落地窗前眺望远方，目所能及支处，除无垠大海便是孤零零冰山，无甚趣味。他很想抽支烟，又怕在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中的建筑内会违反什么消防规定，索性作罢，只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慢慢发呆。
两个月前，李端被妻子赢逼着去医院做新上市的身体检查项目，他像中国绝大多数壮年男子一样对此漫不经心、带有抵触，检查后又毫不在意的去取反馈报告。对于结果，一开始是丝丝担忧，但随着检查不断深入与各个医生们面部表情变化过程，那一丝担忧逐渐演变为泰山压顶般的噩耗。恶性肿瘤，一位人类从未停止过对抗的顽强死神此次光临到自己身上。妻子的故作镇定、自己的举手无措都对病情无济于事，手术，有百分之八十几率存活二十四个月；不手术，六个月。得到上述结果，李端当即做了两件事，一，买张彩票，中奖率极低、奖金极高那种；二，便是向夏威夷公司网站递交了‘治疗申请书’。前者理所当然没有中，而后者，却在两个星期之后收到肯定回复。李端觉得，这比中头奖还要令人高兴。
除妻子之外，李端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与夏威夷公司相关之事，而重获希望的同时妻子比较担心夏威夷公司的可靠性和丈夫的生命安全性。李端向学校申请长假，又与他那位女学生告别之后便孤身一人来到南极洲。
李端静静的在大床上躺了几个小时，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阳光已然慢慢消失。他看眼手表，起身前往一层。乘电梯并按照引导牌找到餐厅刚好晚餐时间，餐厅供应丰富、人头攒动，种类也很多，西式、中式、地中海、甚至墨西哥菜，各个制作精美、香气逼人。四周不明来历、排队就惨的人们见到李端皆和善的点点头并致以礼貌性微笑，他转悠两圈，只选了炒饭和一杯牛奶，坐到角落里默默吃着。
“中国人？”
一位约莫20出头的女孩子边问边自顾自坐到李端对面。
“对，你也是？”
“当然，杭州人。”
“哦。”李端没太大兴致在这个时候攀老乡。
“什么时候到的？”，女孩用大盘子将宫保鸡丁和米饭拌一起。
“上午刚到。”
“幸运儿，不是么？”
“幸运。”，李端当然同意，他端详下女孩又问道：“你....是不是那个？什么来着？游泳冠军。”
“魏丽丽。”
“对，对，不好意思，没认出来。”
“没关系，都到这儿了，冠军不冠军的又有什么用。”
“不过你真人比电视上还要漂亮。”，李端态度诚恳。
“哈哈哈。”，魏丽丽捂着嘴，“这是三天来我听过最好的话了。”
二人用餐完毕离开餐厅，又按照指示牌找到一层会议室，里面已经就坐七、八个人。有手舞足蹈很兴奋的，有沉默寡言很消沉的，也有静静坐着发呆的。李端和魏丽丽选择两个紧挨着的椅子坐下，漫无目的、四处打量。稍顷，一位梳着棕色卷发，风度翩翩的中年欧美男子走了进来。
“太好啦，大家都来了。”男子用英语对大家说。
“哦，不好意思，各位，如果不习惯英语，请拿起小桌上耳塞，可以同步翻译。”说着男子用手比划，生怕有人听不懂自己在讲什么。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格伦戴维斯，大家可以叫我格伦，或者戴维斯博士。我是夏威夷公司的一名普通工程师，并担任本期治疗讲解员。为了消除大家顾虑我补充一点，夏威夷公司所有工程师都叫做‘普通工程师’，没有什么中级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或者狗屁首席工程师，这里没有阶级、没有领导、也没有部门主管，我们拥有着一套特殊的运作机制，当然，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可以完全相信我的能力，无需因为我的‘普通’头衔给自己带来不安，清楚了么？对了，库珀先生，今晚的牛排不错吧？”
坐在后排的老库珀先生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
“我说过对吧。今天真不应该错过。”格伦不无遗憾的嘟囔了句。
“各位，欢迎大家来到夏威夷公司。”讲完，格伦对着众人深鞠一躬。大家也报以稀稀拉拉的掌声回应。
“哈哈，理解理解，大家目前都很困扰，陌生，焦虑，甚至有些恐惧，不过我可以向各位保证，来到这里，将是你人生中最重要和最正确的决定。因为大家都有着同样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改变现状！而夏威夷公司是这个星球上唯一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地方！”
格伦边踱步边说着，他身后的显示屏可开始闪现图片，他讲解道：
“2017年，欧洲首例换头手术成功，可能有些人对此稍有耳闻，重要的是这例手术已经悄悄的拨动了人类和地球新时代的开关，只是很多人没有察觉；2020年，世界各国政府突然出奇一致的无限期停止人工智能科技相关各个项目，目的大家都知道，就是防止“审判日”的到来，哈哈，终结者，对的。从那一年开始，所有与人工智能相关的科技，尤其是仿人型机器人项目全部暂停，工厂关闭，企业被政府收购并查封。不过聪明的科学家和企业们巧妙的躲过了这些法律规定，仍然在各个分支科技领域推进着技术发展，如人体工程学、机械仿生学、血液科学等等等等；直到2022年，也就是两年前，美国RED公司、日本山崎科技、中国蓝波实验室和德国NEW实验室联合成立一家新公司，并向全世界宣布：公司已经完全掌握人脑向机器体移植的全部技术，真正实现人类‘长生不老’。这家公司就是我们所在的——‘夏威夷公司’”。
格伦充满怀自豪与激情复述着一切，投影中也出现不少机密、绝密级的照片，他继续道：
“长生不老。用外形上与功能上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机器体替代人类四肢、内脏、血液、器官，这是科技在人类历史中对伦理道德最严峻的一次挑战。因为‘长生不老’之后，政府就没有办法管你，还得永远给你支付退休金，哈哈，开玩笑的。夏威夷公司为规避各国的现行法律法规，将办公大楼及实验室、操作间、仓库等所有建筑单元混为一体，整个迁往南极大陆，也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夏威夷’中心。一切相关治疗或者称之为‘改造’性的工作只在位于南极洲‘夏威夷’中心进行。天才的决策，对么？一开始，我们开出的价码是：单体费用一亿美金。相信我，真的不贵，哪怕是根手指头都能换台兰博基尼。”
“不过，如此合理的费用却由于受众群体过大引起强烈抨击，中产阶级啦，平民啦，等等，总之所有没能赚够一亿美金的人都非常生气，说我们以金钱衡量人的价值，好笑，难道他们不是么？最终，美国、中国、英国、俄罗斯为首的大国联合代表团与夏威夷公司达成一致：夏威夷公司的科研费用、手术费用和日常开支由各国政府及五大国际投资财团承担；夏威夷公司每年只能以科学研究的名义通过随机抽选申请者的方式进行不超过10例的人脑移植手术，并且将手术名单还有个人资料向所在国政府进行共享。所以，在座的各位才能聚到一起。真是六亿分之一的概率朋友们，可以说，你们已经中了地球上最大的大奖，没有之一。”
“不应该开心一下吗？啊？”格伦说着手舞足蹈起来，滑稽的样子引得众人发笑。
“哈哈，严肃回来。简单介绍了历史情况，现在我来回答大家中心里最好奇的一个问题：‘如何长生不老’。”格伦变换图片。
“通俗讲，实现机器体移植。就是将你的头，按到一个机器上。这个机器体的外观和触感与人类相似度达到98.7%，而内部器官全部由设备取代，这些设备按功能科目分为：人造骨骼系统、体液系统、表皮系统、供养系统和最重要的传动系统，他们一方面用来保证大家可以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工作，另一方面保证人类大脑正常运转。理论上讲，人体的单一组织在恒定而充沛的条件下是不会衰竭的，所以新的机体除非脑部受到重创导致脑死亡，它将获得永生。有提问的么？”
“肢体受伤了怎么办？”一个男人举手问道。
“我们设计的仿真人体，较人类现有的抗损坏度提升了10倍，可以说，过去你受到的所有伤害，以后需要增加十倍的力度才会对你造成同样破坏。当然了，总有坏人，对吧？但是只要机体中最重要的四个部件没有损坏，其他的，都可以进行替换，而这四个部件都被独特的金属材料保护得非常好，子弹也打不进去，放心了吧？”
“呼吸以及饮食方面呢？”
“很好的一个问题，”，格伦答道：“呼吸的主要功能是为大脑和体液供氧，这是不可或缺的，和往常一样即可；而汉堡王那种日常饮食自然支撑不了改造后的全新机，并实现平常人十倍的身体活动。所以，我们利用人造皮肤摄取一部分太阳能转化为电能，同时，我们还需要‘XTX’也就是夏威夷功能剂用以辅助。大家摄入的食物将进入人造胃，XTX会在人造胃中与食物融合，产生新的功能液。电能和功能液共同传入新机体‘心脏’：动力泵内，继而提供机体必需的能量来维持机体的日常运作。这种功能剂由于造价以及机体工程设计原因导致容量很小，但每一支也足够维持一年，治疗完成后公司会赠送你们每人20支，很大方吧？20年后呢，有可能免费，也有可能收费，谁知道呢。所以在这20年里，你只需要做好四件事：多吃健康食品、每年给自己打一针、没事多晒晒太阳，再就是抽空攒点儿钱。”
“性方面呢？”
“哈，终于有人问了，这是我最爱的一部分。”格伦激动的说，“性方面分为男性和女性，新机体通过大脑反射控制人造器官，而人造器官的功能性我们设定的是人类平均水平的10倍，所以，你懂的。更让人激动的是高潮部分，我刚才说了，人造器官的反应是由大脑控制的，所以男人的话，你是想经过10分钟还是半小时来享受那美妙的一瞬间都由你说了算；女人就更美妙了，你想每3秒钟来一次体验也是可以的，至于效果嘛，我就不多说了大家自己体验就好。”
“拉屎怎么办？”
格伦一一解答着大家提出的各种问题，而李端却陷入沉思，他觉得今天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自己需要好好消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