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摘录。

《再活一次——用写作来调心》

作者/ 纳塔莉·戈德堡

翻译 /韩良忆

相信你所爱的事物,坚持做下去,它便会带你到你需要去的地方。别太过担忧安全与否的问题。一旦你开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内心深处将获得很大的安全感。

“堆肥”:我们的身体是垃圾堆,我们收集经验,而丢掷到心灵垃圾场的蛋壳、菠菜、咖啡渣和陈年牛排骨头,腐烂分解以后,制造出氮气、热能和非常肥沃的土壤,我们的诗和故事便从这片沃土里开花结果。不过,这并非一蹴而就,而需假以时日。不断翻掘你生命里的有机细节,直到有些细节从散乱无章的思绪垃圾堆里筛落下来,落到坚实的黑土上。

别担心自己的才华或能力不足。持之以恒地练习,才华便会有所增长。片桐老师说:“能力好比是地表底下的地下水。”无人拥有这水,然而你可以汲取。

每隔一阵子,我便会写张单子列出让我迷恋的事物。有些迷恋改变了,不过老是会有更多让我迷恋的项目。作家到头来免不了都在写令他们迷恋的事物,是那些他们无法抛开、无法忘怀的事物;是他们藏在身体里面,等着要倾吐的故事。

写作时,不要说:“我将写一首诗。”这种心态会使你当场呆掉。尽量不对自己有所期许,坐在桌前,说:“我有写出世上最烂的垃圾的自由。”你必须给自己空间,没有目的,痛快地写。

一样东西不管有多大、多瑰丽,都还是平凡的事物。我们以为细节是日常俗事,然而有觉察力的人通过神奇的眼光看出去,奇迹同样也只是尘俗之事而已。新奇的细节其实很平凡,只有一些人能看出其中的不凡之处。事物平凡与否,全看我们的心灵是开放还是闭塞的。

我们一旦晓得某样东西的名字,便会觉得更脚踏实地,心灵的薄雾被揭开了,令我们与土地有了联系。当我走在街头,看到山茱萸、连翘,我会对周遭的环境更有亲切感。我留心身边的事物,而且说得出它们的名字,这让我觉得心灵更清明。

写作有九成靠倾听,你是如此专注地聆听周遭的环境,以至于那环境盈满你的身躯,因而当你提笔写作时,它便一发不可收拾地从你体内流泻而出。如果你能捕捉周遭真实的一切,你在写作时便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了。你不单只是倾听隔桌而坐,正向你说话的那个人,同时也在聆听空气,椅子和门,并且穿过那扇门,倾听季节的声音,以及透窗而来的各种色彩的声音;倾听过去、未来,以及你所处的当下。

我们用句子来思考,而我们思考的方式决定了我们看待事情的方式。如果我们用主词/动词/直接受词的结构思考,那么我们便会以此一结构塑造我们的世界。借由挣脱这个句型结构,我们可以释放能量,能以崭新的眼光和角度来看世界。除了人类以外,万事万物在这世上也有其生存的意义:蚂蚁有自己的巢城,狗儿有自己的生活,猫咪老是忙着练习出招捕猎,植物在呼吸,树木的寿命比我们长。

作家是伟大的情人,他们爱上其他的作家,并因而学会写作;他们选定一位作家,读遍他或她所有的作品,并一再重读,直到了解那位作家如何行动、如何静止,以及怎么观看,方才罢休。这就像在谈恋爱;你忘了自己,只记挂着对方。你能够热爱别人的作品,意味着你内在的能耐被唤醒了。

关闭你那说一加一等于二的逻辑脑袋;敞开你的心灵,接受一加一等于四十八、一辆奔驰汽车、一个苹果派或一匹蓝色马的种种可能性。别交代资料事实,诸如“我读六年级,我是男生,我住在奥瓦通纳,父母俱在”,告诉我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窗上的霜,幼狼的嚎叫,扁平的草叶。”

我有位朋友最近骑机车出了车祸,他运气很好,毫发无损,机车则面目全非。听说此事,我简直吓坏了。要是他因此丧生,我生命的平衡状态将随之改变。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交织在一起,互相创造对方的宇宙,只要其中一人英年早逝,所有的人都会受到冲击。我们不光是为自己而活,人与人之间相互关联。我们为大地,为昨晚捐躯供我们食用的鸡,为我们的母亲、为公路、天花板和树木而活。我们有责任要善待自己,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善待这个世界。

我们的房间显示我们的心灵状态;有些人害怕空间,所以在屋里每个角落都塞满东西。这就像是我们的心害怕空虚,因此心里时常思潮澎湃,老是想东想西。不过,我觉得写作的空间是另一回事;一点点外在的失序显现心灵的丰富多产,表示这个人创造力旺盛。一间完美无瑕的书房总是向我显示,房间主人恐惧自己的心灵,其外在空间反映出内在的控制欲。创作正好相反,它是失去控制。

我们老是担心自己在复制别人的风格,而缺乏自己的特色。放心,写作是公共行动。相对于一般看法,作家并不是普罗米修斯,孤零零地身处四面八方皆是火光的山头。以为只有自己具有纯粹的原创心灵是非常自大的想法,其实历来所有的前辈作家正用他们的背扛负着我们。我们活在当下,浸染着所有的历史、概念与这个时代的苏打汽水,这一切皆糅合在我们书写的文字里。

慢慢来,先让自己写一阵子,熟悉一下写作是怎么回事再说。写作是一辈子的事,并且需要做很多很多练习。我们往往想要让自己以为正在做件有用的事、去某个地方、完成某个目标——“我正在写一本书”。 决定书写大块文章前,先给自己一些空间。学会信任你自己声音所拥有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它会开展出方向和需要,但这与你想要达成某个目标的那种需要来自不同之处。 写作并不是麦当劳汉堡,写作必须慢火细炖,而且一开头时,你根本说不准烧出来的会是一顿烤肉、一桌盛宴,或是一块羔羊肉排。

写作是你的朋友,它永远都不会背弃你,倒是你说不定会多次背弃它。引述一句戈尔·维达尔的名言:“每位作者和每位读者都知道,好的写作是最棒的旅行。”别担心写得好不好,只要写,便足以使你置身天堂。

我们将可触及周遭的一切,我们以前觉得它们好丑,如今则看到它们特有的细节,比方剥落的油漆和灰暗的阴影——其实这就是它们的本色,没有好坏之分,且就是我们生活周遭的一部分而已。热爱生活,因为它是我们的生活,此时此刻,什么也比不上它。

别听信怀疑的声音,它没有别的用处,只会让你痛苦消极。它就像你正设法写作时,心理那个对你挑三拣四的声音:“那太愚蠢了,别那么写。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想当作家。”别去理会那些声音,它们有害无益。相反,对你的写作要有怜爱之心与决心,保有幽默感和极大的耐心,相信自己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不要被怀疑那只长着啮齿的小老鼠给咬到了,放眼去看看广袤无边的人生,并且对时间和练习保有信心。

我写作,因为我孤零零一个人,而且孤零零地游走在这世上。没有人会晓得我遭遇了什么,而更叫人惊讶的是,我自己也不晓得。这会儿是春天了,我记不得置身零下四十摄氏度的环境是什么滋味。即使开了暖气,你也能感觉到死亡正透过你家薄薄的屋墙的尖声呐喊。我写作,因为我疯了,精神分裂。我明白这一点,并接受这一点,所以我必须针对这一点做些事情,不然就得去住疯人院。我写作,因为有些故事人们忘了讲,因为我是个设法在生活中振作的女人。

当我们坐下来写这个世界时,对它怀抱着无尽的热爱,可是在世俗生活里,我们却又轻忽了它,两者之间形成一道裂痕。在海明威笔下,坐在渔船中的老人圣地亚哥有着无穷的耐心,可是海明威本人一旦出了书房,却会虐待老婆,并且酗酒。我们必须开始将这两个世界结合起来。艺术是不侵犯他人的行为,我们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实践这门艺术。

初始的意念里藏着巨大的能量,但内在的潜意识往往会抑制它们,我们因而生活在第二手、第三手想法的世界里,思索再思索,再三地远离了和初始灵光的直接联系。写下你最初的感受和想法,如果你不害怕自己内在的声音,也就不会畏惧别人对你的批评。

我们生活过,我们的片刻都是重要的。作家的责任便在于此:去传播缔造历史的细节,去在意奥瓦通纳那家咖啡馆的橘红色雅座。 作家不应该讲:“住在小镇很愚蠢,或明明可以在家吃健康食品,却跑到咖啡馆吃东西,很愚蠢。”我们应该对生活中确实存在的真实事物给予神圣的肯定——关于我们的种种事实:超重若干公斤;屋外灰扑扑、冷飕飕的街道;玻璃橱窗里的圣诞金葱彩带;橘红色雅座里的犹太作家以及对座的朋友,后者有一头金发,孩子则是黑皮肤的。我们必须成为能接受事物本色的写作者,要能喜爱细节,唇边带着是跨步向前,好让这世上不再有否。否定的态度会让人生没有价值,让这些细节无法持续下去。

作家有两条命。他们平时过着寻常的日子,在蔬果杂货店里,过马路和早上更衣准备上班时,手脚都不比人慢。作家还有受过训练的另一个部分,这一部分让他们得以再活一次,那就是坐下来,再次审视自己的生命,复习一遍,端详生命的机理和细节。

眼光放远一点,你的使命乃是写作,或找出写作的意义,在各种情况下都要继续写,不过别太拘谨严苛。如果有一天在你预定写作的时候,却不得不带孩子去看牙医,那就在牙科诊所里写,或干脆不写。只要不忘你对狂野、傻气又美妙的写作练习的使用便行。要对写作永葆友善的态度。回到朋友跟前,可比回到敌人身旁容易得多。13世纪的禅学大师道元说:“日日是好日。”这句话便是我们对写作所该怀有的终极态度,纵然我们有好日子,但也有坏日子。

其实书中更美的是作者举例的部分,惊艳而灵动。希望能有更多人遇见这本珍贵的书,让人叫绝的地方太多,就不再摘抄了。

就像书中说的:写作是你的朋友,它永远都不会背弃你,倒是你说不定会多次背弃它。引述一句戈尔·维达尔的名言:“每位作者和每位读者都知道,好的写作是最棒的旅行。”别担心写得好不好,只要写,便足以使你置身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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