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 腐观云 乱评诗(一)
观云六十有余,身高七尺,黢黑清瘦,又常穿一袭灰色长袍,头戴瓜皮小帽,脚穿云头布鞋,无冬历夏手中一把折扇,走在西装革履的人堆里依然洋洋自得,毫无猥琐之意。无论别人叫他幺鸡还是二条,他也不急不恼,说你们干脆叫我竹竿儿得了,外骨、内筋岂不更形象?他平时最爱舞文弄墨,虽然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却又爱多嘴饶舌,很惹了一些人不快。他倒也满不在乎,只说知我者为友,不知我者为邻,你我之间距离由你安排,不好吗?所以我行我素,任意而为,于是乎闹出了不少笑话。
话说当今网易上涌现出了大批能诗善文的人才,观云又迷上了博客,如鱼得水,空闲时便沉湎于网上,时有达旦之举。看到好的就拍案称快,留言欣赏;不如意者就圈圈点点,随手涂鸦。尤其让人讨厌的是无论你的诗写得如何好,他拿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大笔一挥连删带砍,不弄得南辕北辙也让它面目全非。比如人有一句:眼前春光随风来,蜂蝶引得桃李开。挺好的两句诗,他说不妥,眼前不如眼底好,随风不如风送佳,引得不如竞逐妙,愣给人改成“眼底春光风送来,蜂蝶竞逐桃李开”。闹的他人憋气,或反唇相讥或敬而远之了。也有人看出了他的路数,世上不过多了一个孔乙己而已,整个一酸腐!不寒蝉寒蝉他岂不更让他目中无人?于是动了番脑筋,要叫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好诗,见识见识什么是难堪!
某日博友无常前来走访,先戴了几顶肉麻的高帽给他,什么诗词泰斗,什么高屋建瓴,什么众人景仰等等。观云也知道这是没影的事,但就是觉得心里舒坦。他一边挥舞双手抵挡无常那漫天横飞的唾沫星,一边呵呵笑着谦虚:哪里哪里,过奖过奖。看他乐的头昏脑胀了,无常这才不失时机取出一篇诗作,言道:“久闻先生常常给他人改诗,极有创意。今日冒昧相求。昨日闲来无事,见春雨纷纷,兴致忽来,写了一首小诗。今天特地赶来,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观云满心欢喜,顺口客套几句,展开来读时,先是吃了一惊!你道为何?请看诗作:“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观云心道,唐代大诗人杜牧的千古绝唱!让我修改,这不是成心戏耍鄙人吗?简直是无理取闹!我已年过花甲,凭什么让你抻量?刚要瞠目发火,转念一想,他既然有备而来,必有一番话说,倒不能让他小瞧了。我何不借此机会显显本领,亮亮手段,也叫他人从此不敢小觑!故而装模作样揣摩片刻,道:“这首诗写得像模像样,情景意境倒还不错。只是语法上有些不妥,改一改,定是好诗。”
无常先看他皱了眉头,早准备大发一笑,也好羞臊于他。继而见他如此说,倒一惊非小。装作虔诚小心的模样问:“您看它哪里欠妥?怎么更改呢?”观云道:“诗要有余韵,不可过于直白,过于絮叨,留一些空间让品诗的人回味才好。”无常不解:“您看哪里直白了呢?”“你看,这清明本属二十四个节气之一,春暖花开时节,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首句清明之后再加上时节二字,岂不多余?欺读者愚昧不成?你看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何曾提到节气?而后人谁不知道这是秋分寒露晚秋之时?这就是好诗蕴含不露意象其中的道理,表面上看平铺直叙,却又有惜字如金之妙处,多么明快流畅!”无常还真蒙了,问:“依您如何?”观云答:“清明二字尚可,删去时节二字,便显精辟!就用清明雨纷纷,你看可好?”
无常搔了搔后脑勺,心说真有你的,不怕不会说,就怕没的说!嘴里却懦懦说道:“好是好,只是我写好的七言诗,经您一改,诗不成诗词不像词,成了四不像了!”
观云见他被云雾缠绕一脸窘相,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后面的句子就成了吗?路上行人欲断魂同样有毛病!”无常问:“难道这句还不传神?先生请道其详。”观云道:“行人不走在路上,走到哪里?就连上飞机坐轮船哪怕是坐汽车呢,都得叫乘客了吧?行人本来就是单指在路上行走的人。路上行人两词并列,诗理叫犯重,俗话叫啰嗦,语文叫赘词!”说罢,观云狠狠地拧了博友一把赘肉,暗暗出了一口恶气。嘴里依然喋喋不休:“照你的写法,刘长卿的青山独归远,是不是也应该写成青山路上独归远?李白乘舟将欲行也要写成李白乘舟江上行?”无常看他手重,左右躲闪:“是是是,您说得对!依您有何高见?怎么改法?”观云叹了一口气:“举一反三懂不懂?依照前例,删了路上两字即可。”
无常默默念了一遍: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变五言了。也没有什么好理由反驳他,只是言道:“后面的两句恐怕也得改了,要不还是不伦不类。”
“那当然了,长见识了吧?你总算是有了点出息。”观云到现在已经理直气壮可以信口开河了:“借问酒家何处有是什么语境?必是行人的一句问话了,否则,焉有走路自言自语之理?本来就是问语,那借问二字意义安在?孟浩然有诗为证: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中间加上借问二字,成何体统?本来已在诗意内,何用借问说分明。一块儿删了吧!”
无常当然哭笑不得,不用观云动手,自己就拧了大腿一把。谁让自己没事撑的撞上门来的呢!“您好事做到底,就把末句也删俩字吧!”
观云开怀大笑:“不删俩字岂不成了怪胎?而且这末句毛病太大!”无常气得鼻子都歪了:“您必得说说清楚,什么毛病,怎么太大?”“说出来你不得不服气,背背第四句给我听!”观云显然是端起了架子,卖起了关子。无常无可奈何只得背了:“牧童遥指杏花村!”尾音震动,仿佛是锤子砸倒观云头上。观云佯为不知,见他那想急不能急欲恼不能恼的尴尬样,赶紧用手捂嘴,怕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抚了半天胸口才定下神来,手指无常:“你也不琢磨琢磨,杏花村何必牧童来遥指?他要是碰上渔翁、樵夫、农妇、货郎什么的,这路还不问啦?何况上句是问话,没问话对象,下句却冒出来个牧童,哪来的?牧童跟酒家,跟行人有关系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非得明说是跟老婆吗?”
无常脑子转不过弯来,干瞪俩眼运了运气,捋胳膊挽袖子伸出两只大手,就听啪的一声——把桌子上的诗稿拿了回去。头也不回推门就走,就撂下一句话:“先生高明,你等着,咱们后会有期!”观云既不送客也不气恼,徐徐站起负手而立,摇头晃脑张开嘶哑的嗓子,拿腔作调的吟诵起来:
清明雨纷纷,
行人欲断魂。
酒家何处有,
遥指杏花村。
妙哉,妙!哈哈哈哈!
他哪里知道,只因这博友无常一走,引来了又一场纷争。叫观云:纵有心机难施展 ,绞尽脑汁费思忖。 欲知后事如何,在下明天再讲。
(小时候听到过的一个段子,原本没有找到,除了诗出有源,其余为在下私自杜撰,供朋友一笑。还有后续,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