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技术当作替罪羊

有一则幽默是说，企业老总看着一泻千里的市场份额和利润率图表，吩咐秘书，“去给我牵一只替罪羊来。”转眼间秘书就回来复命，“替罪羊就在楼下，还是技术。”

 

世界上第一个10亿字节的3.5英寸磁盘驱动器于1992年问世，当时的价格能使生产商获得60%的毛利率。现在的磁盘驱动器的性能是当初的60倍，而生产厂家却勉强维持15%的毛利率。这看起来极不公平，因为这些产品是机械和微电子领域的奇迹。有多少人能设计出这样的机械驱动器磁头，使其能在磁盘表面相距仅有0.00008英寸的圆形磁道上存储和读取数据，而且从不出错？而如今这种类型的磁盘驱动器居然也被同质化了。

颠覆性创新之父、哈佛大学克里斯坦森教授感慨地说，如果这样精细优质的产品都能被同质化，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希望呢？

希望当然还是有的，因为技术领先并非企业竞争的唯一途径。

 

技术饥渴症的折磨

人们根深蒂固地认为只有拥有核心技术才能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产品，才能赢得竞争。如果没有两弹一星的技术突破，怎能打破大国的核讹诈呢？如果没有技术的突破，怎能改变外国品牌汽车遍地、我们只不过攒了点装配苦力钱的状况呢？每当企业在市场竞争中落后于跨国公司的时候，总会有许多原因会归结到技术的缺乏，这几乎成了中国企业家的一种思维定势。

将中国企业与跨国公司对比，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珍贵，因此就越想得到，而跨国公司就越发加强技术封锁，诱使中国企业在技术的渴望中耗散更多的精力，就像里根对付戈尔巴乔夫的“星球大战计划”。在戈尔巴乔夫看来，以军备竞赛回应美国星球大战的挑战，具有政治必要性、军事合理性、技术可行性。不幸的是，他错了，而且输了。戈尔巴乔夫没有输在技术上，而是输在了经济上，输在了政治上。

今天这样的技术竞赛同样有可能使中国企业的技术进步陷入恶性循环，掉进“技术黑洞”：产业越是落后，技术投入越低；技术投入越低，产业越是落后。一旦企业进入这个漩涡，饥渴的感觉会越发强烈，于是就得不断地引进，拼命地追赶技术潮流，而完全顾不上消化和吸收。

 

市场换技术的失败

在企业用市场换来的众多技术中，大多数是一些“哑技术”，就像煮熟了的鸡蛋，固然拿过来就能吃，但是无论如何孵不出小鸡来。能孵出小鸡来的那些“元技术”你根本买不到也换不到。“元技术”只有依靠自主创新才能形成，它不是一些现成的文档、图表、算法，而是一个研究团队的学习和创新的勇气和能力。对于民用技术，国际企业并不需要高强度的技术封锁，他们只需要在制造了技术饥渴的氛围之后，源源不断地向中国企业转让技术，就足以摧毁中国企业进行自主技术创新的企图和动力。技术引进越多，技术依赖越强，企业的惰性越大。当你没有精力继续引进下去的时候，游戏就结束了，你就只有乖乖地交出原本有机会建立优势的市场。

中国企业真正缺乏的不是某些技术，缺乏的是自主创新的勇气和自信，缺乏的是技术战略及其实施路线图。技术战略界定今天、明天、后天，分别需要哪些成熟、发展、孕育中的技术，以及通过怎样的引进、联合、自主的研究方式。协同创新和自主创新，利用全球化和信息化提供的机会，创造性地整合全球的技术资源为我所用，同时加强企业的消化和吸收能力。

更进一步去看，可能我们真正欠缺的并不是技术，而是战略洞察力。

 

问题的关键：战略上的短视

去年台湾华硕电脑推出的上网本，几乎掀翻了整个PC行业。在华硕之后的三个月，各大电脑公司随即推出了自己的上网本产品。华硕掌握了某些独门绝技吗？也许是，他们一定是有某种特殊的机制倾听到了消费者“无声的呼唤”，但同行的快速反应证明，技术并非壁垒。按照克里斯坦森的理论，颠覆性创新恰恰经常发生在技术和质量过剩的情况下，关键在于你能否洞察到客户的需求，然后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满足。

奔驰公司最近在国内大力推广其Smart迷你型环保轿车，价格在16万至20万之间。我丝毫都不怀疑奔驰的技术实力以及这款车的技术水准，但我对其能否在中国取得成功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在 颠覆性创新案例一文中，我们专门讨论了印度塔塔集团的“人民车”Nano。Nano三月底正式上市了，价格不过相当于2万块人民币。看着这款2500美元的小汽车，沃尔沃公司总裁就说，“如果2500美元就可以做出这样的车，那我们的两万美元的车应该啥样呢？”同样是沃尔沃公司的总裁，在戴安娜王妃乘坐奔驰汽车并因车祸身亡之后，发出了另一份感慨：

“没有安全的豪华只是多余的奢侈，如果王妃乘坐的是沃尔沃，我们就不会失去人世间最美丽的玫瑰。”

 

让我再一次表达对吉利和奇瑞的敬重，他们不愿意看到中国的三大国有汽车公司被跨国汽车公司蚕食和瓜分，奋起而直追，终于在自己的国土之上为中国人赢得了一份尊严。我不否认吉利和奇瑞在技术上与跨国公司尚存在较大的差距，可是我不觉得那是唯一的障碍。今天我们缺乏的不只是技术，更缺乏印度塔塔那样的战略视野、创新能力和思维方式。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战略洞察力不足，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愿意把责任推卸给技术，因为那是技术工程师的事。这才是我们的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