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静
青年文摘绿版 2010年第6期·名人故事
黄秋生讲过:“得奖衰三年。”梁家辉这个冒牌内地演员也结结实实衰了三年,台湾“文化局”规定所有去内地拍戏的演员,一律封杀。当时香港电影的主要资金来 源和市场都在台湾,没有导演敢起用梁家辉。他和同学一起摆摊,卖自己加工的皮制首饰,因为“影帝”的关系,生意很好,“但是在普通人眼里,‘一个影帝突然 去摆摊,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或者觉得你很坎坷,但是我也没觉得。”
他签了新艺城公司,那公司出品了轰动的《英雄本色》,周润发去台湾宣传时,向台湾“文化局”官员介绍梁家辉是他的小弟,于是稀里糊涂又开禁了。此时梁家辉 和李殿朗已经分手,李翰祥还是很喜欢他,在讲述溥仪后半生故事的《火龙》里,请梁家辉扮演末代皇帝。不久,贝尔托鲁奇筹拍《末代皇帝》,也找到梁家辉。
由于意大利人买断了《我的前半生》的版权,李翰祥无法全面展现溥仪,听到《末代皇帝》开拍的消息,他更是怒火万丈,要和贝尔托鲁奇打官司。当询问起拒绝这 么块巨大馅饼的感受时,梁家辉轻描淡写得好像只是少吃了一块饼干:“哪有那么大的反响?我《火龙》的角色已经有很大反响了,不过是个角色而已嘛,只不过制 作从一个合拍片变成一个比较好莱坞规模的电影。”
奇怪的是,他驳了贝尔托鲁奇的面子,对方并不记恨,反而把梁家辉介绍给自己的同事让· 雅克· 阿诺,于是有了香港演员进军国际的第一部电影《情人》,也有了梁家辉的表演格言:“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可以参加演出。”影片上映的三个月里,他接到雪片般的 剧本,清一色“情人”角色。“那时候,我感觉就有点讨厌,所以就故意选了完全跟《情人》不搭界的《92 黑玫瑰对黑玫瑰》,因为它是一部喜剧,‘你们老要我演情人,我就跑去演个喜剧’,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会不会演,能不能演,也不管了。”
演完《92 黑玫瑰对黑玫瑰》,他立刻转型为喜剧明星,用他的话说“ 黑暗期开始了”。20 世纪90年代初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期,郑裕玲可以在同一天跑九个剧组,梁家辉也在一年里拍过13 部戏。“很多不同的电影老板就出来了,卖牛肉的、砍猪的,大哥、二哥、三哥、三小弟,都成立了电影公司。”虽然他没有刘德华被枪指头的经历,也有大哥威逼 利诱。黑道的嘴巴比枪还厉害,一说他们的背景,梁家辉只有乖乖回到片场。“人在江湖嘛,那个时候其实香港有搞过运动啊,就是什么反演艺圈暴力大游行之类 的,每天都有高级警司坐在那边找我谈话,‘ 有没有人找你说什么啊’,‘有没有感觉对你有特别威胁的啊’,其实都没有。
人家也付你钱, 也没有说拿着枪对着你的头,但是你知道你不接的话,后果很难想象。”
在黑帮片最烈的时期,梁家辉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在演完陈逸飞的《人约黄昏》后,他没有宣布休息,只是不再接戏。那两年他在家做全职奶爸,每天送女儿上 幼儿园,吃早餐,去茶档喝杯奶茶,吃个三明治,有时候偶尔游个泳,中午再去接她们下课。这期间他出了一张唱片。这时有电影公司问他,麦当雄的片子他要不要 拍。麦当雄是个很怪的导演,现在乡下隐居做农夫,在梁家辉眼里他是野兽现实派导演,当然要拍。梁家辉的角色叫周朝先,身份为台湾黑帮头目兼“立法委员”。 他提前一个月到台湾等待刘德华和女演员的档期,闲时翻看旧日台湾八卦杂志,了解黑帮系统、政治献金的背景。他花了一周时间为人物写了十几万字的小传。
不是每次拍戏都可以这样充分准备,与《东邪西毒》一起套拍的无厘头喜剧《东成西就》在港片“粉丝”心目中,地位并不低于前者,但生产过程完全是出闹剧。王 家卫与一干明星签了两部戏的合约,讲好是《东邪西毒》一、二部。由于进度拖拉,一直没有交片,惹恼了台湾大哥,拿着枪就过来了。王家卫只好哄这些演员: “我有一个朋友叫刘镇伟,他拍喜剧绝对⋯⋯ 我们就用你们这个组合来,搞一部《东成西就》,其实还是《东邪西毒》的版本,只是所有人的身份都反过来了,‘你演段皇爷,段皇爷是一个西域来的,是个印度 人’。”“噢,印度人。”梁家辉一听就快疯了,“你已经答应了,也不愿意看着王家卫被别人白白砍死,但是也有不满啊。”
《东成西就》没有剧本, 刘镇伟开工时来交代一下要拍的剧情:“今天你演段皇爷和段皇爷的爷爷。”梁家辉已经从生气过渡到郁闷,继而到叛逆、调皮,“好吧,印度人,一张口就是英 语,Ok,Grandpa⋯⋯ ”他和张国荣开始胡编台词。最经典的歌舞秀《双飞燕》,词是张国荣现场填写,舞蹈两人合编,梁家辉自己做的造型,就是那个丑怪至极的“鱼眼睛头”。
他一出现所有工作人员都笑趴下了,完全无法拍摄。“最后越拍越开心,因为大家越来越投入在那个疯的状态里头,而且越编越好,从原来的有点郁闷,到慢慢进入 状态,后来拍得还挺快的。”
讲完这段故事,梁家辉突然蹦出一句:“我们这种类型的演员,不能上‘艺术人生’。什么坎坷的一段经历啊,什么吃苦啊, 我还不过是顺着环境,顺着时间、年代的改变,而去尽量调整自己站在一个演员的岗位里头,尽自己所能去做。没有什么更深奥的理论、大道理,很简单的生活。”
“我演了一百多部电影,进入过一百多个故事,不管是烂故事、疯故事,还是实在的故事,我都享受了。因为我很专心,不管多累,我都会很投入,所以我觉得我其 实很丰富的。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都不是在计划里头的丰富,包括我的婚姻、我的家庭,都不是我计划里头的事。”
梁家辉就是这样的从心所欲,他的业余生活意想不到的丰厚。他有个朋友去了亚马孙,差点死掉,他听后很向往,暗下决心也要去三极——南极、 北极和珠峰。恰好探险家李乐诗邀请他去南极, 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出发前他每天进行体能训练,全面体检,结果到了南极,一点都不冒险,就像跟旅行团一样。
去过南极之后,梁家辉尽管还想去北极,但他不会怂恿别人同行。“ 其实我们是在破坏,我们去就是在破坏。南极是一个仙境,那种宁静,我可以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发半个小时。”直到队友喊上船,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屁股已经 湿透。“如果当时有人拍我照片,还挺傻的,嘴巴是张开的。”
开聊的时候,梁家辉嘟嘟囔囔说网上关于他演戏的资料已经讲过很多遍,可是一提起生活的有趣,他变得滔滔不绝,无法遏制。
他抱怨自己老了,所以话多,他的倾诉渠道不仅是语言,还有文字。在摆地摊的岁月里,香港《文汇报》编辑建议他用专栏稿 费付水电,这个天天都出的专栏每篇500 ?700 字,持续了一段惊人的时间。他和编辑商讨的条件就是不涉及电影界,他从未灵感枯竭过,每周一就可以一气写好七篇,从世情百态到读书心得,他关注的绝不止眼 前的方寸天地。
(梁雷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0 年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