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门映雪
01、
朋友小西最近刚刚荣升为新手妈咪，我趁着周末去探望她和她刚出生的婴儿。
一进小西的家门，便看见一位60多岁的阿姨正在厨房里忙活。灶上坐着汤锅，里面“咕嘟咕嘟”正炖着汤，向外散发出阵阵浓香。案子上堆着切好的新鲜蔬菜，红红绿绿泛着水灵灵的光泽。外面餐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瓷碗，里面盛着类似水果粥的食物，正袅袅冒着白烟。
听见有人进来，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招呼我说：是小西的朋友吧？她在里面卧室哄孩子呢！快进去吧，我把这碗粥晾凉了给她端过去。
我走进卧室，看见小西正抱着粉嘟嘟的小娃娃哄睡呢！还没有出月子的她也是养得水嫩光滑，恢复得相当不错。
我们俩刚聊了几句，阿姨推门进来了，她端着碗轻声说：水果粥可以喝了！你们俩先说会儿话，我下楼买点儿柴鸡蛋，昨天给那个卖鸡蛋的说好了，今天专门给我带的新鲜的。趁热喝啊小西！要是凉了就等妈回来给你重新再做一碗。还有啊，你别老是抱着孩子坐太久，他要是睡着了，就放到床上。要不然以后腰该疼了。
小西撒娇地说：老妈，你这一天要唠叨多少次啊！烦不烦啊！我知道了！
阿姨又嘱咐了好几句才转身关上门走了。
我冲小西咂咂嘴说：这真是亲娘啊！照顾你太周到了。
小西轻轻一笑说：一点儿没错，我妈绝对是这世界上最亲我的人了。我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
我说：哎呀，做了妈妈就是不一样了啊！幸福感都比以前来得要快很多呢！谁家的亲妈不是这样呢？女儿再大也是像孩子一样宠爱。
小西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其实她不是我的亲生妈妈。我和她并无半点儿血缘关系。
我惊讶道：原来你是父母抱养的孩子吗？
她说：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确是我妈妈的丈夫，但我却不是我爸和我妈的孩子。
“那你是……？”
“我是我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的私生子。我的生母抛弃了我，是妈妈抚养我长大，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一时愕然。
虽然我和小西认识良久，但从未了解过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复杂。
“怎么是这样？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呀！”
小西似乎预料到我会有惊讶的表现，她把睡着的宝宝轻轻放到婴儿床上，拿了一个大大的靠垫放在身后，靠在床头上，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02、
在我大约5个多月的时候，我的爸爸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人世，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现在的妈妈……
爸爸和妈妈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耍、上学，感情特别好。等他俩长大后，两家的大人自然而然就撮合他们在一起，共同筑起他们幸福的小家。
婚后的爸爸妈妈非常恩爱。尤其是爸爸，简直把妈妈宠得像一个公主，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她碰，还说小时候他就在心里发过誓：这一辈子都要爱她、呵护她、关心她，绝不会辜负她。
婚后第二年妈妈怀孕了，爸爸高兴极了，因为他是一个特别喜欢孩子的人。他对妈妈说我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宝贝！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妈妈怀孕2个多月的时候突然腹痛不止，去医院检查大夫说胚胎发育不正常，必须终止妊娠。妈妈哭着不肯去做手术，大夫冷冷地说：除非你不想要自己的性命，或是生一个不知道健康症状的孩子！
爸爸安慰痛哭失声的妈妈：没事的，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健康可爱的孩子。但妈妈知道他一定比自己更难过和心痛。
妈妈的身体调养正常后，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怀孕的迹象。爸爸嘴上不着急，还对妈妈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来的总会来的。可是一出门看见别人家的孩子，他眼里流露出的羡慕和落寞，让妈妈看了好生心疼。
那时候的人们观念还很传统，一对儿夫妻，结婚好几年还没有孩子，那些风言风语便如蒲公英般被吹到了耳朵边。
尤其是爷爷奶奶，开始给爸爸施加压力，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实在不行就重新娶一个媳妇”之类的话，这让一向孝顺温和的爸爸不胜烦躁。
当爸爸回到家再面对妈妈时，便不如往常那样柔情蜜意。他在家常常沉默，不愿多说一句话，在外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出差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03、
转眼离妈妈那次流产事件已经过去两年，妈妈却始终没有怀孕的迹象。这两年，妈妈听尽了别人不怀好意的打听和议论，受够了奶奶阴沉的脸色和指桑骂槐，暗地里不知流过多少眼泪。这些还都不算什么，尤其令妈妈痛彻心扉的是爸爸对她的日渐冷落和寡淡，
他回家越来越晚，口口声声说是工作太忙太多，回到家也不像往常那样陪妈妈散步、聊天，而是沉默寡言，倒头便睡。
妈妈不敢抱怨什么，默默地独自流泪。那时她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经常来家里安慰她、开导她，妈妈愁肠百结的心情才略微好转一些。
那一年的冬天，爸爸去外地出差，因雪天路滑，他乘坐的汽车在经过一座桥时不慎翻落，全车人死伤半数，爸爸就是其中之一。
妈妈得到消息，一下子昏倒在地。在家人的陪伴下她强撑着办理完爸爸的后事，感觉生活从此塌了天。
但生活往往比你想像得更加残酷。爸爸头七还没过，一天早上妈妈起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门廊处站着一位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中年妇女说她是受人之托把这个孩子还有一封信送到这户人家。妈妈疑惑地接过孩子，打开一页信纸。信的内容更是令她如五雷轰顶，几近崩溃。
信中说道：这孩子是你丈夫的亲生女儿。她爸爸给她起名叫小西。我虽然是孩子的母亲，但我没有经济能力养活她，如今她爸爸去世了，我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带她多有不便，只好把她送到你这里，请善待她吧！从此你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妈妈终于明白为何一年前爸爸常常夜不归宿，哪怕是节假日也要找借口说去加班，拿回家的工资越来越少，可善良的妈妈从未想到他在外面竟然偷偷养了情人。
妈妈抓住中年妇女问：是谁让你把孩子送到这儿的？她在哪里？中年妇女扭头看看说，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让我过来的，她一早上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拉住我非要让我帮忙，还塞给我500块钱，刚才还在墙角那儿站着呢！咦，怎么人不见了？
妈妈赶紧跑过去，清晨的街道冷冷清清，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04、
妈妈没办法，只好抱着当时才5个多月大的我回到了屋里。
闻听此事赶来的爷爷奶奶自知理亏，知道自家儿子做下了令人不齿的事情，便主动提出把我带走由他们来抚养。
爷爷奶奶走后，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气若游丝。她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如今却又遭遇晴天霹雳，这让本就痛苦不堪的她更加虚弱和无助。
妈妈这边的亲戚们一边痛骂爸爸的恩断义绝，一边安慰妈妈说彻底忘了那个负心无情的男人吧！趁自己年轻、没有负担还能再嫁个好人家。
妈妈对娘家人的建议未置可否。她周末回奶奶家拿东西，看到我正在趴在床上哭得满脸涕泪，声嘶力竭。爷爷腿脚不便，抱不动我，急得唉声叹气，奶奶手忙脚乱地给我热牛奶，忙成了一锅粥。
从奶奶家回来后，看似柔弱的妈妈在此刻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想要收养我！代替爷爷奶奶把我抚养长大。
姥姥姥爷姨妈舅舅们都认为我妈妈一定是疯了。那个男人有了婚外情和私生女，已经让两个家庭蒙上羞耻，如今人已归西，也无法再去追究。但妈妈那时候不过三十出头，正值好年华，如果收养丈夫的私生女，不但名声不好听、自绝再婚之路，而且还得忍受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况且一个女人带孩子，经济上的窘迫、尚未预知的困难、那些日日夜夜的孤寂和冷清，你自己能受得了吗？
但妈妈心意已决，她说：小西的爸爸生前那么喜欢孩子，我却始终未能使他如愿，一直有愧于他。他虽然与别人有私情，有负于我，但孩子是无辜的啊！我相信他一定很爱小西，希望给她最幸福的生活，既然小西的亲生母亲没有能力抚养她，那就让我来照顾她吧！
爷爷奶奶开始也不同意让妈妈带我走。他们认为妈妈一定是因为怨恨爸爸想要虐待我。可最终妈妈的诚恳打动了他们，妈妈说：你们年纪大了，要照顾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定会力不从心。而且小孩子状况百出，我害怕你们应付不过来。我刚好一个人，就让小西给我做个伴吧！小西需要接受良好的教育，我会尽最大努力给她最好的，我相信这也是她爸爸的心愿。
爷爷奶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让妈妈把我带走了。他们不放心，经常让姑姑到妈妈家去串门，名义上是看我，实际是看看我有没有被虐待。但每次姑姑都欣喜地看到，我在妈妈的细心照料下，长得活泼健康，人见人爱。
05、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柔慈祥，她总是耐心地回到我的各种问题。
等我渐渐长大的时候，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是跟爸爸妈妈一起手牵手游玩，就回到家里问妈妈：我的爸爸呢？他去哪里了？怎么不回来给我玩？
妈妈总是用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用温和又略带伤感的声音说：小西，你的爸爸在你小的时候出差遇到车祸，去世了。
我那时候还不太明白“去世”是什么意思，只是从妈妈的表情里看出应该是不好的事情，便“哦”了一声，用小手紧紧抱着妈妈说：我喜欢妈妈，有妈妈陪我玩就好了！妈妈没说话，我仰头看她，却只见她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在闪烁......
从小就是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我们俩既是母女，又像朋友。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有一位叔叔经常到我们家来帮助修煤气、修管道什么的，好像是妈妈的同学，他对妈妈很好，但我不喜欢他，感觉他是来跟我抢夺妈妈的。
我对妈妈说：我不喜欢那个叔叔来我家，妈妈你也不要理他了好不好？
妈妈捏了捏我的小鼻子说：你年纪不大，心思还不少。好，以后妈妈只跟你好，行吗？
从此妈妈对那个叔叔态度就很冷淡。有一年妈妈过生日，那个叔叔又来了，还买了一束花和一大堆零食，邀请妈妈跟他一起去吃完饭。妈妈客气地拒绝了，并告诉他她已经约过了人了。那个叔叔拿着礼物神情黯淡地走了。
我跑过来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你要跟别人去约会了吗？我怎么办？
妈妈笑得弯下了腰。她用手扯扯我的小辫子说：傻孩子，妈妈要约会的那个人就是你啊！你愿不愿意呢？
我高兴得一蹦多高，大声叫着“我愿意，我愿意，我要跟妈妈约会喽！”
妈妈带我去吃我最爱的油炸小龙虾，然后我们还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回到家插上蜡烛、点燃，我对妈妈说：妈妈，你可以许愿了！
妈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不一会睁开眼睛说：嗯，愿望许完了，可以吃蛋糕了！
我边大口往嘴里送蛋糕，边问妈妈：妈妈，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妈妈笑着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哎呀妈妈，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好吧！我告诉你，妈妈许的愿望就是希望小西永远幸福快乐！”妈妈笑眯眯地望着我说。
“那妈妈我也要许一个愿望，希望妈妈长命百岁、永远不会老！”
妈妈被我的话逗笑了，“长命百岁、不会老的那时妖精吧！你想让妈妈成为老妖精啊？”
......
母女俩的欢声笑语荡漾在空间小小温暖舒适的室内。可烛光摇曳当中，我分明看见妈妈脸上有一丝丝的落寞滑过......
06、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妈妈不是亲生母亲的事情的?"
我问小西。
“在我结婚的时候，我姑姑告诉我的。”小西给孩子掖掖被角，对我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谈恋爱要结婚了。妈妈特别高兴，从我谈恋爱开始就忙着给我准备嫁妆。我还笑话她说：这是有多么害怕自己的闺女嫁不出去啊！
然后我姑姑就告诉我：你真应该感谢你有这么好的妈妈！就是亲妈也没有她那么细心啊！
我这才了然一切。
结婚前夜，我躺在妈妈身旁，问她：你当时真的不恨我吗？
妈妈的脸色很平静，她说：看到你的那一刻，恨倒没有，只是觉得可怜。父亲遭遇不测，母亲又弃你远走。作孽的是你的父母，而你不过是个浑然不知、纯洁无助的婴儿。而且咱们娘儿俩似乎很有缘分，你一看见我，就咧开小嘴冲我笑了一下。就这一笑啊，就把我心中的坚冰给融化了。
我抱着妈妈说：谢谢你妈妈，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拥有如此幸福快乐的时光。
妈妈拍拍我的后背说：怎么跟妈妈说这么外气的话？要说谢谢，我还得感谢你呢小西。是你给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气，因为有你，我的每一天都变得有生气和活力。你爸爸生前那么喜欢孩子，他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模样，那得多高兴啊！
......
“那你的生母呢？有没有想过要去找她？”
“妈妈也曾劝我去寻找她，但当年她什么信息也没有留下，茫茫人海哪里去寻？而且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来看过我，想来我在她的生命中也没有丝毫分量。我有妈妈，从不缺母爱，这就够了。”小西这样回答到。
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对小西说：为了你的妈妈，你必须要幸福！“谢谢你，一定会的。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妈妈的心愿。我不会让她失望的。而且我还要加倍偿还妈妈对我的爱，让她以后的日子每天都开开心心。”小西坚定地说，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
母爱，历来都是无私而又伟大的。她沉浸于万物之中，充盈于天地之间。无论用多少言语和文字，都难以尽数描述对这份沉甸甸的爱的表达。而小西的母亲，她跨越了血缘关系，超越了世俗的恩怨情仇，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予了一个无辜降生的孩子，她的灵魂，一定是高贵而又美丽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家了。从卧室出来，刚好碰见阿姨从外面回来，手里挎着刚买的新鲜柴鸡蛋，她满脸喜色地说：你瞧，多好的鸡蛋啊！只有这么一篮，我们小西就是有口福。
我走过去拉着阿姨的手说：阿姨，你这么善良，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愣了一下，嗔怪地说：这孩子， 没头没脑说这些，嘴巴够甜的。
然后阿姨笑了，笑容在她温和慈祥却又布满皱纹的脸上蔓延，那么灿烂，那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