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嘉靖皇帝

嘉靖帝:丹炉焚毁的帝业


嘉靖皇帝:丹炉焚毁的帝业
                                          文/赵立波

少年贵族
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成为了明代皇室的重要成员。在此之前,明太祖朱元璋已经把后代们安顿得风雨不透。众所周知,朱元璋出身凄苦,作为农民帝王,他生怕后代们再重复他的苦日子,对百姓、对大臣、对故交、对妻妾,都冷血无情。唯有在自己的子孙面前,他却满面慈祥,温和体贴无以复加,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这种慈爱一旦滥情,势必打造出一个个新权贵,给他们应有尽有。开国不久,还没来得及大封功臣,他先急不可待地把自己的所有儿子封为亲王,虽然他最小的儿子才刚刚一岁。他规定皇族子孙不受普通法律约束,不归当地官府管制。诸王的府第、服饰和军骑,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见了他们都要“伏而拜谒”。
明代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就是在这样背景下出生成长起来的,这种特权下滋生的皇权后代们,从一出生就严重与社会脱节,智商情商正常或拔高的孩子,在这一个空洞的由金银珠宝堆砌起来的楼阁里成长的孩子们都显得超乎寻常的骄纵、任性。
朱厚熜,正德二年出生于湖广安陆州长寿县(今湖北钟祥市)的兴王藩府;1619年承袭其父朱裙杭的兴国之封;1521年4月,明武宗朱厚照去世,以太祖“兄终弟及”之文,奉诏进京膺承大统,接替堂兄皇位,定次年为嘉靖元年;在位45年又八个月,享年60岁,这是嘉靖皇帝明世宗朱厚熜的基本简历。
朱厚熜的皇帝之位,纯属意外。他的前任是明武宗朱厚照,不得不说,除了明成祖朱棣继承了朱元璋家族的强悍风格外,他的传人,却一个不如一个,纵观整个明代统治者们,整体的政治驾驭能力,和政治操守呈现了大滑坡趋势,明武宗朱厚照的过分恣意玩耍最终导致了溺水患病,正德十五年正月,明武宗在行效天祭礼,因吐血发病而急忙乘车归朝,次月病情更加严重。武宗无子,当时司礼太监魏彬等到内阁称,国医已尽全力了,请捐万金招募民间医生。首辅杨廷和心知其意,确立皇位继承人成为了重大政治决策。
正德十六年,明武宗驾崩,因武宗无子嗣,所以由内阁首辅杨廷和根据“皇明祖训”寻找皇位继承人,而武宗唯一弟弟朱厚炜幼年夭折,于是上推至武宗父明孝宗一辈,孝宗两名兄长皆早逝无子嗣,四弟兴王朱祐杬虽已死,但有二子,兴王长子(朱厚熙)已死,遂以“兄终弟及”的原则立次子朱厚熜为嗣,即明世宗。
朱厚熜从小就受到了很扎实的家庭教养。父亲兴献王朱佑杬,爱好诗歌和书法,纵情于艺术和文学这点无疑遗传给了朱厚熜,父亲教他吟诵唐诗,他读过几遍便能背诵出来。未满10岁,就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古籍。他爱学习,好动脑,博览群书,联对敏捷。稍懂事时,就参加王府的一切例行仪式和典礼,还被带到北京的皇宫和朝廷去,熟悉了宫廷仪式和典礼的规矩。他是过早成熟的。生活环境和教育熏陶,使他逐渐养成了自我感觉良好、旁若无人、自命不凡的习性。父亲去世后,年仅13岁就接手管理王府,这个“小掌柜”在男权社会里,俨然成了一家之主,王府的政治权利结构虽然不能与皇宫比肩,然而这种五脏俱全的家族政治,完全可以考量这个孩子的管理能力。
这个孩子最明显的性格就是任性,性格形成有内在原因,然而在朱厚熜这里,外在原因更为明显。清代曾国藩在训诫儿子有这样的话,比较恰当:“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锦衣玉食而后谓之奢也”。这种天然的奢华贵族成长下的孩子,优越感、骄纵感自然而生,加之朱厚熜天赋极高,遇事更为自我。在王府这种骄纵任性也无非是让整个奴役仆从任意驱使,然而当这种性格主持一个帝国,则将引发千万个矛盾爆发点,整个帝国都为之震颤慌张。

继位考试
1521年4月21的这一天,风和日丽,云淡风轻,却在明代历史中占据了重要位置,这天即在正德皇帝死去两天以后,一个由司礼监、勋贵、皇室、内阁及帝国朝廷代表组成的使团前往湖广省的安陆。年轻的朱厚熜在他们到达时迎接他们,拿到太后的诏书即皇帝位,朱厚熜还恍然如梦,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在历史上,与这次继位极为相似的就是汉代文帝刘桓,在得知被朝臣拥立皇帝,刘桓十分不安,太意外了,以为会是个阴谋,坚决不肯去,最后身边的幕僚百般劝说才勉强前去。为了以防万一,刘恒在向长安进发的过程中一步步小心从事,深怕又中了计,丧命黄泉路。一是派舅舅薄昭先到长安探听虚实,二是离长安城五十里的时候,又派属下宋昌先进城探路。刘桓防范甚至有点到了失态的地步,
 这是去做皇帝吗?刘恒带着宋昌等六个亲信,好比一个富家子进京赶考一样,向长安城进发了。多年后一位伟人说的好,做皇帝何尝不是赶考呢?在长安城郊渭桥,刘恒遇到了迎接他的周勃,周勃请他稍稍走到一边说点私房话。刘恒说,“所言为公则言之,所言为私则王者无私事。”这种谨慎,最终让他通过了“考试”。
首辅杨廷和是这期间最重要的政局核心人物,在明武宗去世后,他总览朝政三十七天,主要做了两件大事,一是陆续清理正德皇帝朱厚照的政治烂摊子,把过去陪伴他玩耍的豹房的武僧、教坊乐人都予以遣散,第二件事很重要逮捕了当时民愤极大,掌控特务实力的江彬,消除了政局隐患。
这两件事情为朱厚熜顺利即位提供了保障,直到嘉靖七年,大权在握,乾坤独断的世宗朱厚熜意味深长地总结一下杨廷和以及敕定议礼诸臣之罪时说:“杨廷和为罪之魁,怀贪天之功,制胁君父,定策国老以自居,门生天子而视朕。”(《世宗实录》卷八九)这些都是郁结在嘉靖心里的实话,天性聪明,自尊极强的他绝不甘于受人操纵,面对元老群臣胁迫,朱厚熜临危不惧,力挽狂澜,确是显现出他独具的胆略与才干,这个斗争以左顺门事件发展到了顶点。
他登基后的第六天,就下诏群臣讨论如何尊崇他的亲生父母。当杨廷和以既定的“承祧”原则提醒他时,这位15岁的皇帝恼下脸来狡辩说:“孝宗本是伯父,如何变成了父亲?兴献王本是朕生父,如何又变成了叔父?这样绕来绕去不妥当。”这个事情就是被历史称为“大礼仪”的事件。
作为他皇位继承的主持人杨廷和,由此才发现这个孩子太狡猾,本来已经商定好的却被他抵赖,在名分与皇位之间,他做出了极为强烈的反弹。自此由于一个称呼和尊号,让整个帝国政治核心都为之争斗。原兵科给事中史道升任山西佥事,赴任前夕,上疏给小皇帝:“先帝(正德皇帝)自称威武大将军,廷和未尝力争。今于兴献帝一皇字、考字,乃欲以去就争之,实为欺罔”。紧接着就回忆了一个相关的事情。想当初,正德皇帝朱厚照违反祖制自称威武大将军,身穿铠甲,头戴银盔,腰佩宝剑,骑乘在一匹枣红马上,威风凛凛,神采飞扬。群臣匍匐道左,高呼万岁。大学士杨廷不但不以违反祖制加以阻止,还代表大臣进酒一杯,表示祝贺,皇帝一饮而尽,对杨廷和高声说道:“朕在榆河曾亲斩虏首一级!”杨廷和赶紧叩头,赞扬道:“皇上圣武无比,臣民倍感欣幸!”。《明武宗实录》这个关于违反祖制的往事在世宗朱厚熜来看实在太及时了。杨廷和终于受不了,上疏自辩,并请求辞职回家。朱厚熜考虑到让他离职时机并不成熟,下诏安抚他说:“及国势危疑之际,又能计擒逆彬,俟朕从容嗣统,功在社稷。”(《世宗实录》卷二十一)表面如此,他们君臣矛盾却日益陷入不可调和,两个都非常固执的人都开始布局隔空发力。
终于在嘉靖三年,朱厚熜再次将“大礼仪”问题交付文武群臣集议,杨廷和见朱厚熜又开始否决他们之间的“既定方针”,加之其他提议也被否决,于是再次上疏请求退休。这时候,朱厚熜已经掌握了所有权力,厌倦杨廷和的跋扈难治,于是顺水推舟,同意回家养老。杨廷和的退休时新帝旧臣之争的重大转折,体会到权力味道的朱厚熜开始越来越自信,大礼仪是矛盾爆发点,左顺门是明世宗的大礼仪的收官之作,展示了他已经大权在握,有能力掌控政局。
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明孝宗。哭声,喊声震天。
朱厚熜此时正在靠近朝堂的文华殿,他听说左顺门外有骚动,立即派几个太监去让群臣散去。但是群臣推说他们没有得到书面的诏令便拒绝离开。但当诏书随要随有时,群臣仍然拒绝走开。于是朱厚熜立即下令逮捕了为首的八人。一时群臣情绪更加激愤。左顺门前出现混乱,声震阙廷。朱厚熜杀心顿起,派人将员外郎马理等一百三十四人逮捕,八十六人待罪。一时间锦衣卫从四面八方围来,左顺门瞬间被染红。这些血迹清楚地表明了十八岁的朱厚熜的意志,他的旨意是不能被逆转的。在被打的文臣里,有个叫做杨慎的人,他是杨廷和的儿子。这是世宗第一次与以杨廷和为代表的文官彻底决裂,为此他开始重新构建绝对服从自我的官僚体系。
经过这几年的大礼议你来我往的拉锯战,最后以君权的高压结束,朱厚熜已经羽翼丰满,并且由议礼的过程体会到了如何行使皇权的无上威严,此后变得独断独行、一意独行。如遇上不合自己心意的大臣,都会下狱廷杖。大礼议加强了皇权专制,促成了朱厚熜刚愎自用的政治作风。
他越来越相信手中的权利:世上本无道理可言,只有打板子才是硬道理。

                                 靡不有初
嘉靖前期推行了改革,成效显著。河南道御史刘安说:“今明天子综核于上,百执事振于下,丛蠹之弊,十去其九,所少者元气耳。”以朱厚熜的智商和能力,在励精图治的精神下,把大明王朝引向一个繁荣稳定的局面并非只是梦想。
 通过“大礼议”提拔了一批低级官僚,借重他们的力量张扬皇权,并最终战胜了内阁。杨廷和集团开始走向覆灭,张璁等新兴势力迅速崛起,明朝统治阶级内部借助大礼议平台开始有序而及时的吐故纳新,成功实现新旧势力的更替。
   首先他革除镇守中官,宦官出镇各地,是前朝的一大弊政。宦官领兵镇守,掌握兵权,多施横暴。又往往牵制主帅,贻误军机,甚至与朝廷内宦互相勾结,酿成祸患。《明史•宦官•张永传》记载:“世宗习见正德时宦侍之祸。即位后,御近侍甚严。”“帝又尽撤天下镇守内臣及典京营仓场者,终四十余年不复设。故内臣之势,惟嘉靖朝少杀云”。可以说,朱厚熜此时励精图治之心绝对清晰可见,而且抓住了要害。通过一些列的革除旧弊,对宦官势力严加抑制,影响是深远的。
其次清理勋戚庄田张璁作为朱厚熜首辅,不仅在大礼仪斗争上给了他极大帮助,在早期施政上出力亦不小。一五二九年,奉命编修《会典》的官员上疏说:“自洪武迄弘治百四十年,天下额田已减强半”。《明史▪食货志》额田即是民田,大量减少就是因为地主豪强的欺隐和宪宗成化以来,诸王勋戚依仗权势,扩展庄田。朱厚熜敕令“有分外强占者,俱给原主”今后不准妄行,这种比较务实的抑制兼并土地政策,完整地体现了为政之初的朱厚熜颇有治国之才。
第三由于土地被贵戚过度兼并,朝廷的赋税收入减少,民间的赋役也因土地兼并而负担不均。朱厚熜在得到相关奏报后,着手研究推出了“一条编法”,“行令各府州县永为遵守,则徭役公平而无不均之叹矣”。朱厚熜只要认真做的事,几乎没有推动不下去的政令,
最后是抑制外戚,外戚专权是传统封建社会的巨大难题,历代外戚专权弄大有人在,朱厚熜对此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
明朝以来,后妃家多封授高官,爵至公侯,并允许世袭、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认为“戚里如此恩泽,近古所无”。历朝外戚,世为权贵豪门,形成一个严密的既得利益庞大群体,中国历史以来,外戚专权乱国、亡国者大有人在。明孝宗张皇后父张峦及其弟张鹤龄、张延龄,爵位到了侯伯,占田经商,恣意妄为,朝廷不能管制。世宗继位后,张鹤龄因定策有功,晋封昌国公。张氏兄弟得张太后纵容,权势显赫一时。
张延龄在正德皇帝时期,就被人指告谋为不轨。一五三三年,张延龄杀死与此事有关的人员后,被人告发。朱厚熜闻讯大怒,将张延龄下狱,欲以谋反罪,处以族灭。首辅张璁上疏说,张延龄是个守财奴,怎能谋反?如坐谋反罪,恐怕伤及皇太后。司法审讯后,又揭出张延龄占买官田,私杀奴婢,朱厚熜于是以违制杀人罪将其处死。张太后要面见朱厚熜求情,这一次他再次显示出乾纲独断的风格,避而不见,与此同时削去张鹤龄公爵,三年后也被告发,死于狱中。
与皇族贵戚斗争,明世宗朱厚熜显示出极其强大的自信和决心,之后他开始着手将取消外戚特权制度化:“及今已封,姑与终身,于孙俱不准承袭,著为令”。就连他的亲生母亲蒋太后家及皇后陈家,均不准承袭封爵。万历时沈德符著《万历野获编》谈论此事说:“本朝外戚世爵,至世宗尽革之”,一个“尽”字显示出世宗处理此事的干净利落。
汉武帝年轻时推出新政,遇到了窦太后的强烈反弹,以至于差点皇位不保,朱厚熜的阻力可想而知,他所推行的各项施政措施都不算蜻蜓点水,这些都要触犯庞大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稍有不慎便会引火上身。他不但做了,而且还非常彻底,就是这一点,朱厚熜绝非平庸之辈,相反早期执政风格强硬果敢,为明代皇帝中最为接近太祖朱元璋的一位。可以说世宗的一系列为政举措都抓住了根子,治宦官弄权、抑制土地兼并、打击外戚,这些高难度的历史大难题,在他的亲自操刀下游刃有余,犹如庖丁解牛,明帝国庞大的躯体瞬间都入了他的掌心。
正如《明史》评价他为政之初:“御极之初,力除一切弊政,天下翕然称治”,这绝不是假话。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靡不有初,鲜有克终”,在政治历史的长河中,多少英雄政治人物一开始都能励精图治,诸如齐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成为强大霸主,不可一世。还有著名的政治军事改革家赵武灵王,通过艰辛的学习改制终于使得赵国强盛起来。梁武帝萧衍励精图治建立了南朝一度十分繁华的梁国。可是这三位卓越的政治家虽然都有一个“靡不有初”的良好开局,可是最终在“鲜有克终”的历史消极规律下,它们三位最后都失败在成功后的松懈,三人最终都被活活饿死。造成这一悲惨结局有很多方面因素,然而最主要的还是不能一如既往的励志图新,时间长了难免产生懈怠情绪,腐蚀政治权利的东西太多了,一旦在个人兴趣爱好方面不能把握尺寸,这些嗜好就会借助权力的无约束膨胀变得十分可怕。
道教的小嗜好,毁了嘉靖时代的大格局。

天下摄静
  对道教迷恋是一点点凝固到他的血液里,就像病毒一样一点点侵蚀败坏他的身体和灵魂。
 还记得他出生的那个奇异而美妙的梦吗?他出生时,恰巧他父亲的挚友玄妙道人陈纯一羽化,他便被说成是玄妙道人投胎转世。明朝学者记载了与他诞生相伴随的奇异的吉祥瑞兆,如黄河水清五日、紫色云布满天空。他因而对道家怀有特殊的感情,一个人总是希望自己与众不同,这样的传说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注入了强大的传奇暗示。这个时候他对于宗教还是比较理性的。明朝自开国以来,即礼重佛、道。明成祖崇信僧人姚广孝、明宪宗崇信僧绩晓,广封僧道官。明武宗、刘瑾也大兴佛寺,往往会在宫闱看到番僧入于禁苑,出入于朝政之间。朱厚熜初即位,采纳了臣下建议,没收大能仁寺妖僧齐瑞竹资材,毁掉佛像,又查禁京师淫祠,隔罢僧道升官。至此尚能看出,朱厚熜对邪教的清醒态度。
朱厚熜对道教的迷恋是有阶梯的,只不过这种迷恋是从高到低的堕落,一步步的从帝国的皇位上跌落深谷,万劫不复。
不能否认,朱厚熜初年奉道,还是在于求雨祈福,以此巩固皇位。明太祖曾封授龙虎山张道陵后裔张正常为真人。明成祖以后历代皇帝都崇奉武当山真武神,凡即位登基,都要派近臣到武当山祭告,宪宗、孝宗两朝也多次封授他姓道士为真人。可以说,至此的明朝上下弥漫着浓烈的道教气息
一五二四年,整个帝国都陷入了干巴巴的枯燥之中,经人推荐,世宗召龙虎山上清宫道士邵元节入京,看着仙风道骨,道袍飘飘,真欲飞升的邵元节登上法坛操纵着法器,事隔凑巧,果然雨雪飘飘起来,那一刻他有着说不清楚的赞叹、欢喜。宫中设醮,他也参与到祈禳中来,在邵元节不住的颂赞下,说皇帝才是真正的神仙下凡,到下界做皇帝更要做神仙等等话语,朱厚熜少有的得意,亲自封授他为致一真人,总领道教。
这只是开始,由于愈加亲近道教,他越来越看不惯佛教的东西,十年后的一天,朱厚熜偶然看到禁中佛殿的佛像非常不顺眼,说他们有淫亵之状,于是废除佛典改建内宫,又将佛殿所藏佛牙及佛像等一万三千余斤,在街市通衢大道公开焚毁。从此宫中不见佛殿,只有道场。也是这一年,他的杜贵妃生皇子朱载垕,朱厚熜认为这就是邵真人祷祀之功,加授邵元节礼部尚书,这种情况历史上相当罕见,邵元节病死前推荐陶仲文接班,于是这个皇帝又封陶仲文为秉一真人,领道教事。史书记载二人:“见则与上同坐绣墩,君臣相迎送,必于门庭握手方别。”
这时候他已经离不开道士陪侍左右了,正如鱼儿离不开水一样,只不过这水有毒。嘉靖时文士何良俊说,当时的道士有三千六百家,“盖剑术、符水、服金丹、御女、服日月精华、导引、辟谷、搬运、飞精补脑、墨子服气之类皆是,不可以一途限也”《四有斋从说》。
在朱厚熜这里,用的最多的就是“服金丹”和“御女”而已,服所谓的金丹还有一个小插曲,人到中年的朱厚熜自称多病,服食丹药以求长生。道士段朝用进献自炼的金器,说是作为饮食器皿用,可以长生不死。又自称可以点化金银,补助国家花费,聪明的朱厚熜竟然信以为真,召他入朝。后来证明都是谎言,被人揭发下狱,死于狱中。宫中斋醮祭天,需要撰写“青词”,是奉祭天神的表文。一开始让文臣代写,后来竟然由内阁大学士撰写供奉。此举似向臣下表面,他是受命于天,可以与上天对话。由于很多人都写得不让他满意,最后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严嵩,一步步予以提拔重用,为日后明朝的政治危机买下了巨大的伏笔。
发生在一五四二年十月的一件事情,是嘉靖时期最重大的分水岭事件,朱厚熜晚上夜宿于曹妃宫中,宫女杨金英等十余人趁他熟睡,企图用绳子把他勒死。皇后闻讯赶到,才救起皇帝,这些宫女被擒处死。史称“壬寅宫变”。这个事情的原委史书记载非常简要,似乎并无重大政治背景。他听邵元节讲主静之说,以“静摄修玄求长生”,据史书记载,也并不像正德皇帝那样淫乐无度。朝鲜《李朝实录》载归国使臣曾这样评价此事:“盖以皇帝虽宠宫人,若有微过,少不容恕,辄加捶楚,因此殒命者多至二百余人,蓄怨积苦,发此凶谋”。又记得自明人的传闻:“皇帝笃好道术,炼丹服食,性浸躁急,喜怒无常。宫人等不胜怨惧,同谋构乱云。”(朝鲜《中宗大王实录》卷十)朝鲜保存的记录,可能较为历史更为客观。宫闱秘事,历来难以揣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朱厚熜对待宫女极为刻薄,甚至用他们作为丹药的效果试验,严重摧残了她们的身心。丹药逐渐将他引向了邪行之路,连他的精神也逐步发生扭曲。
静摄没能办好,却引发了如此灾厄,这件事情对朱厚熜的冲击十分强烈,他很庆幸自己活了过来,并且固执地认为之所以没能被害,全都得益于修道的福报,宫婢之变的次日,朱厚熜即迁出大内,移住西苑,号为专心静摄修玄,从此他把西苑当做了自己的道观,皇帝之位在他看来越来越轻,通往玉京的大道在紫烟飘渺里寻找,为此他要绝迹宫闱的一切。有了静就能统领一切,有了道法就能无往而不胜,为此他要将修玄静摄进行到底。
此后虽然仍不时亲自改订诏敕、批答奏章,但不再朝见大臣。中年后的世宗朱厚熜由初政的革故鼎新变为静摄修玄,这中角色的转变差距实在太大,从此经卷代替了奏折;道术代替了权术。他的前任明武宗一生处于好动胡闹之中,把大明王朝折腾得乌烟瘴气。而他终生追求清净同样让明帝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两代“前仆后继”的挥霍,最终把明王朝折腾得江河日下,但在朱厚熜这里他相信自己摄来了“大清净”这种静就是无极的太极,能够管控宇宙万物,是大道真理,区区几个内阁大臣,早已被自己“摄”来的“静”所制服,他如此坚定的认为。
在专制社会,皇帝对于整个国家的影响实在过于巨大,在中国式政治结构之内,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个人之手,天下所有重要事情都要由皇帝一人来决定,所谓“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整个国家的兴亡都押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任何一个席位的举动都会对天下产生重大影响。黑格尔认为,中国式专制的缺点在于,只有皇帝一个人对整个国家的前途命运负责,其他人都缺乏责任心。皇帝必须担任这个庞大帝国的那个不断行动、永远警醒和自然活波的“灵魂”。“假如皇帝的个性竟不是上述的那一流——就是,彻底道德的、辛勤的、既不失掉他的威仪而又充满了精力的——那么一切都将废弛,政府全部解体,变成麻木不仁的状态”。黑格尔(《历史哲学》)
不幸,世宗正如黑格尔形容的这般,他逐步把整个国家带向了麻木状态。炼丹追求那不死的飞升神话,摄静降服这颗多欲的心,看着丹炉的紫烟,飘渺中他看到了诸位大罗金仙正在向他招手,让他快来位列仙班,早成正果。
离开了皇宫,就等于脱离了祖制上的一切起居礼仪,他不需要别人观察他再给他写个《起居注》,他要活得自在,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独自翱翔,不仅做皇帝,更要做神仙,在他看来,皇帝的诱惑只是一世,而不死的神仙则将与天地齐寿。这种超乎现实世界的极端思维,支配着中年后的朱厚熜,只不过他眼底的丹炉胜过了权力的宝鼎,丹药经卷超过了批阅的奏章。

丹炉坍塌
中国历史以来,服食所谓的“金丹”被致病、致死的帝王政治家大有人在,如北魏的道武帝、秦朝的秦始皇、汉朝的汉武帝、唐的唐太宗、唐宪宗等,都曾因妄想长生服用这种早期的化学产物。根据相关研究,丹丸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汞,这是一种毒性很大的化合物,其中硫的含量为13.0%,汞的含量为60.9%,另有约26.1%的成分目前尚不清楚为何物。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时的明世宗朱厚熜逐步中毒,原本固执、暴躁的性格愈加古怪起来。综合历代服食丹药的病患特征来看,大多都表现严重躁郁症,敏感、多疑,直至精神系统彻底崩溃,或喘息不定、或行步快慢无节、或言语失措,这些都是典型的中毒症状。
世宗虽然相对掌握了服药的药量节奏,但是由于他身体每况愈下,朝政逐渐交由几位内阁大臣处理,间接导致了严重的阁臣倾轧。世宗在西苑守着丹炉之余,幕后遥控朝政,至此,他的思维方法,处事方式都已经全面道教化。他要“无为”,以期达到“无不为”的境界,道教提倡的虚无理论他用整个帝国作为试验品,统统都丢进了丹炉之中。
活在一个虚幻的大房子里,丹炉里焚烧着炽热的神仙大梦,朱厚熜感到心满意足,与此同时,“权力下移”逐渐形成,万历时的沈德符说:“内阁辅臣主看详票而已,若兼领铨选,则为真宰相”。又说:自翟銮以后“无不以殿阁大学士为真相”《万历野获编》,反映了嘉靖时期大众看法。
二十年的不上朝,纵容了严嵩权臣,给当时的政治、军事、经济发展带来了严重损害,在夏言和严嵩倾轧斗争,最后被害,严嵩得以独揽朝政,较之过去的宰相有过之而无不及。随着吏治的败坏,严嵩利用手中的权利大肆贪污受贿,直接干预六部事务,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侵吞公款、手段不一而足。“严嵩之纳贿,实自古权奸所未有”《赵翼▪甘二史札记》他倒台后,籍没其家产,得金三万二千九百六十两,银二十六万五千五百两,其他珍宝无数,超过皇室珍藏。这二十年是明朝边患危及的二十年,也是明王朝日益昏暗的二十年。清朝大臣张廷玉在《明史》将严嵩列入“奸臣传”,说他“窃权罔利”,所谓窃权实为专擅相权,诛除异己。这当与朱厚熜修玄诸事多付内阁,严嵩“独承顾问”有关。在严嵩的把持下,文武干部超编超配,明宪宗成化时,全国武职人员超过八万,文职越二万余。到嘉靖时期增至数倍,自朝廷至地方各级官员行贿送礼,形成不可阻遏的贪风。
在世宗朱厚熜大量靡费的带领下,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规律下,大明王朝陷入了空前腐化、堕落。早在嘉靖初年,户部官员郑一鹏就奏称:“臣巡视光禄,见一斋醮蔬食,为钱万有八千。”(《明史▪郑一鹏传》)同时在《明书》卷八三记载:“嘉靖中岁用黄蜡二十余万斤,白蜡十余万斤,香品数十万斤。”为了修玄,朱厚熜开始大力营造道观。《明史▪食货志》说:“世宗营建最繁,十五年以前,名为汰省,而经费已经六、七百万。其后增十数倍……”与此同时财政不足就开始要求臣民捐献;捐完不够,开始增加课税,这种恶性循坏,历来都是国家衰退的历史规律。
晚年的朱厚熜所面临的朝廷财政日益窘困,由于边境战事,军费支出浩大,皇室斋醮营建和严嵩父子为首的文武官员贪贿公行是最只要的原因。一五四四年八月,户部报告“太仓积贮粮米有余”。就连皇帝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认地说:“这都是杨廷和的功劳啊,不可以抹杀的。”然而仅仅过了五年就已经变成“司农百计生财,甚至变卖寺田,收赎军罪,犹不能给。乃遣部使括逋赋。百姓嗷嗷,海内骚动”根据户部统计,太仓银库一年收入二百万两,以前一年大约花费一百三十三万,还能剩余六七十万,现在一年大约要支出三百四十七万,这种严重的财务赤字,迅速地将矛盾引向了农民,朱厚照在位几十年内,各地农民起义和兵变将近二十次,沉重地打击了这个愈来愈腐朽的帝国,在丹炉旁边的皇帝的神仙梦依旧越来越沉迷,一粒粒丹药戕害的不仅仅是朱厚照的心肝脾肺,更多的是明朝的政体。
   朱厚熜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专意斋醮却更为投入,与此同时又继续加大服食方士们所进内含铅硫的丹药,往往烦躁难以控制。在《道藏》典籍明确记载这种邪行 “旁门九品下三品”,这一段描述非常符合朱厚熜的修道入魔:“御女房中,三峰采战,食乳对炉,女人为鼎,天癸(月经)为药,产门为生身处,精血为大丹头……七十二家,强兵战胜,多入少出,九浅一深,如此邪谬,谓之泥水丹法,三百余条,此大乱之道也,乃下品之下邪道也。”朱厚熜终其一生都在修习这种下品邪道,而不自知。
这种沉迷直到海瑞“自杀式”的直谏才有些清醒,当时在京为官的海瑞,豁出性命痛斥嘉靖一朝 “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吏贪将弱,民不聊生,赋役日繁,万方悬罄。诸臣犹修斋修醮,相率进香”“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世宗实录》海瑞指出了皇帝身上太多的错误,然而一切根源都在于他的修醮,接着他大声疾呼:“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这种无异于晴天霹雳的警醒,犹如冷水泼头,让他少有的羞赧。史载,世宗大怒,命左右“趣执之,无使得遁”,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在旁说:“此人素有痴名。闻其上疏时,自知触忤当死,市一棺,诀妻子,待罪于朝,僮仆亦奔散无留者,是不遁也。”世宗默然,留中不发的这段日子里,他反复取读,略有悔恨地对徐阶说:“海瑞说的都对,朕今病久,哪能视事。假使朕能出御便殿,岂能受此人诟骂!说完之后,恣意固执的他下令逮捕海瑞入狱,刑部要治他死罪,徐阶等将奏疏截留,海瑞得以不死。
在病亡的这段日子里,嘉靖皇帝朱厚熜有所悔悟,内阁所拟谕旨,均亲自修改,但年事日高,国事日非,已处于无可挽救的境地,他已经将大明帝国拖向了悬崖边,丹炉里释放的烟火早已把帝国政治焚烧得一片焦黑,这年的十二月,嘉靖皇帝病死,在位长达四十五年,终年六十岁。
他修醮的地方后来被彻底封锁,推倒了丹炉,继承的政治团队勉强的支撑着大厦将倾的帝国衰老残躯,自此这个王朝一步步地走向了衰老,病死而终于未能长生不老的朱厚熜不知道在地下作何感想,从理政之初的强硬果敢到昏庸走入邪魔外道不能自拔,最后服食丹药中毒致死,将原本可能煊赫成功的帝业扔进了丹炉焚毁,在他的一生岂一个“悔”字了得,明代自此,彻底走下了灭亡的深渊,对此明世宗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在皇帝行列里,修道求仙长生的历史道路上,朱厚熜并不孤单,所谓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作者简介:赵立波,男,1985年出生。大学时开始发表文章,迄今已在《人民日报海外版》、《思想政治研究》、《文史天地》《羊城晚报》等杂志报刊发表文章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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