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支青霉素

文/雪落青丝

图片发自App

01

我曾经是一个十分倔强的孩子，因为不知道怎么发泄心中的不满，于是常常躲到一边偷偷哭泣，有时拉一床被子盖在头上，无论旁人怎么喊叫都不肯露出头来，那样子就像是一只遇到危险就把头藏起来的鸵鸟。

六岁那年的一天，父母打算出门，爱粘人的我非要跟着去，可他们并没允许。当时我的心里就老大地不情愿，先是坐在门前台阶上默默地哭了一通，想以此来博得父母同情，可最终没能如愿。于是，待父母走后，自我感觉哭得还不够痛快，就用脏兮兮的手背胡乱地擦过眼泪后，跑到床边拽过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人一哭起来鼻子就不通气了，呆在闷热的被子里呼哧呼哧喘粗气，见没人理，叽叽咕咕发泄起心中的怨气来。好半天后姐姐听见了把我从被子里面拉出来。无意间我发现左边下颌骨处多了一个会移动的“痘痘”……

一开始我觉得特别有趣，只要把头埋进被子，那个“痘痘”就会长大一点，当我心平气和，身体立正时，它又变小了。我把这个神奇地发现告诉了姐姐，她担忧地看着我，并阻止我再研究下去了，她预感到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我并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痘痘”会陪伴我这么多年。

02

父母回来后，长姐把我的发现告诉了家人，立时他们都去查看那个所谓的“痘痘”，可它既不红也不肿，再看我，也似乎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于是他们一面担忧一面又劝慰：“不要紧的，也许只是上火啦！”

夜深了全家都睡了，我还枕在母亲的腿上，她一直在用姥姥传授给她的经验来治疗我的“上火”。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揉压按摩的是颈部淋巴群。

不知不觉我睡着了，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才睡下的。

天还没大亮，就听母亲一声低沉地惊呼，她似乎被什么吓到了。接着就听到了父亲一大通的责备，他是责备母亲的。

原来前一天还如豌豆大的“痘痘”，只隔一夜就变成了蛋黄一样的大包。

父亲无声地抽着烟，母亲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泪。终于有人注意到我了，哪怕从此我身上多了一个新部件，哪怕它是不请自来的。

六岁那年，看到父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我身上，我对这个不速之客竟感激起来，我完完全全地接受了它。

03

父亲远比我想象的在意我。

那天他骑上自行车载着我去了当地最大最有名的医院，那里的医生在看过我的情况后直把头摇，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包。

之后，我们一家一家地换下去，甚至还去了肿瘤医院，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当时有医生建议父亲先给我消消炎、杀杀菌、打打针或者输输液也许就好了。

于是从那些“也许”开始，我知道了青霉素，还一度认为它的名字好听极了。

每天，父亲都骑车载我去诊所打一针青霉素。十天过去了，那个包没有任何变化，一个月过去了，它还是它……三五个月过去，我们两个还是相安无事。

后来我们搬了家，离注射青霉素的诊所相隔很远，因此父亲决定自己为我注射青霉素，虽然他不懂注射，可他还是亲自为我“治疗”了。

三百多针之后，我的屁股上竟没有一处好地方，到处是针眼，而我已经到了再也没法坐着的地步。

父亲动摇了，三百多支青霉素不知道能累积出什么能量，总之他不忍心再给我打针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母亲还是只把买来的香蕉给我一人吃。

04

终于，我不用再打针了，可父亲的心事更重了，他还是不停地带我去各种医院，他认为医院隔一段时间总要调来一些有更高医术和更多见识的大夫，他不信会没有人知道，他不信会没有地方可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是良性的我的性命无虞。

之后过了很多年，偶然地，我遇到了一位退休的老医生，才知道这个如影随形的“伙伴”到底是个什么，而那时我已经十几岁了。

直到现在父亲还一直珍藏着那根玻璃材质的注射器。

这么多年来我怎么也忘不了，每天父亲是怎样细致地给针头消毒，怎样精确地冲兑青霉素和蒸馏水，又是怎样一次次燃起希望又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点变成失望的，我叫他担惊受怕很久。

高考后的暑假，父亲决定带我去天津治疗，最终，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感恩遇见，感谢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