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季,残酷的毕业带着无情的别离,没有任何挽留,也没有一刻停留。
这些离开母校怀抱的学子,成了随风飘摇的枯草,深陷迷途的羔羊,失去栖息之地,迷茫四顾,不知天涯何处有芳草,更不知人生道路在何方!班上的同学泣泪挥手相别,纷纷走出校门,融入社会,海纳百川,各奔前程。
恍然间二十年已过,时光流逝成中年岁月,双颊渲染成两鬓白发,孤独时难免默默相忆,闲暇时未免苦苦思恋。蓦然回首,悠悠岁月成河,当年风光成殇,茫茫人海,芸芸众生,生活坎坷,皆有不尽人意,唯有一片沉沉青涩的记忆空留心间。
怅然迷茫中,我提着盖窝,头也没回,也不忍再看到那所曾经充满快乐,留下真情,更留下依恋的校园。我路过省城,省城奢华的楼房,没有我能寄居的半尺;省城宽敞的道路,没有我能歇脚的一寸;省城喧嚣的繁华,没有我能高亢的一声。我对省城没有点滴的留恋,没有分秒的幻想,更没有丝毫的期盼,因为我原本就是一个山区农村的娃。回到山区是我唯一的出路,山区农村才是我生存发展的根。
九十年代末,国家大刀阔斧进行一系列改革,史称砸“三铁”,即:砸烂铁交椅,砸碎铁饭碗,砸破铁工资。一夜之间,国营工厂倒闭,企业关门歇业,工人下岗在家。学校高考并轨,毕业生不再分配工作,离校的学生大都流入社会,自谋出路,各求生存。下岗职工和毕业生争讨生活,同谋出路,共求生存,正所谓:神多庙小,狼多肉少,找一份工作比跟着唐僧去西天取经都难!
我生不逢时,稀里糊涂地坐上了这趟只有起点,看不到终点的列车!时值私有制经济发展的蒸蒸日上,随着民办学校的兴起,迎来了乡村公办学校的纷纷倒闭。眼看着山村这所生存了半个世纪之久的学校即将倒闭,我人值年轻,血气方刚,尤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下定决心自己承办这所即将消失的山村初中。
在村干部和学生家长的支持下,我借桌椅,修窑洞,把山村周边十里八村的学生全部招收过来,收费是最低的,一学期每个学生学费六十元,是别处私立学校的五分之一,因为教师是我自己和家人,每人一月二百元,学校实行单休。
办学没有充足的经济支撑,实在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最苦的日子就是冬季,因为冬季两间男宿舍,两间女宿舍,加上做饭的伙房,一共五间窑洞都要生火烧炭。山村里老百姓为了省钱,都是烧柴取暖做饭,尤其是从山村外花钱拉碳,看着都发愁,想着都头疼!
那年冬季,除了买炭,还烧完了老母亲辛辛苦苦储备的半窑洞玉米芯,上课的工资也全部贴在了烧煤取暖上。我坚持理想,坚守信念,持之以恒,天天忙碌在讲台上,日日坚守在学校里。我艰辛的付出,没有得到经济上的回报,却得到了学生和家长的认可和好评。
正是因为我的学校办的风生水起,办的轰轰烈烈,从而引起了乡镇中学的嫉妒。他们联合政府部门,穷追不舍,实在走投无路之际,我决定停办学校。
千禧年的夏天暑假来临之季,我给学生上完最后一节课,站完最后一班岗,学校彻底关闭,意味着村中存在了半个世纪的初中,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彻底画上了句号!事实胜于雄辩,实践得出真理,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钱确实寸步难行!
这个暑假里,我赋闲在家,成了一个实实在在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起早贪黑,忙碌在田间地头,尤其是把汗水挥洒在菜园子里,因为妻子身怀六甲,我想给她和肚子里的宝宝添加点营养!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离我们村三十多里的一所私人学校的校长,骑着摩托车来找我,聘任我去其学校任初三班主任并代课,工资是原来的二点五倍。
我原来教过的学生,听说我去了这所学校,有多半都随我而去。我去了学校,全身心投入教学中,忙的焦头烂额。晚上跟自习批作业,早上带队出操。日子就像骄阳下的冰块,在忙碌中飞快的消逝。
我是一个工作狂,就连孩子的出生我都只在家呆了一天,现在谈起,妻子和孩子都对我有深深的怨言。说实在的,我真的亏欠她们母子二人许多,但是人在讲台,我不能对不起上百双渴望知识的眼睛。
人生一世,有千万个理由,更有万千种无奈,世事难料,事与愿违,这所学校倾注了我全身的汗水和心血,最终和我办的学校一样,它仅仅维系了一个寒冬,未能等到春分又绿江南岸,却变成荒草萋萋鹦鹉洲。
寒假来临之际,我又是上完了最后一节课,站完了最后一班岗,目送学生依依不舍离去的身影,我收拾好行囊,坐上了北上的客车,去雁北追寻寄居在外父家中的妻子女儿。这个春节,第一次离开父母,过在了雁北的外父家,使我终于和别离四个月的妻子和不满半岁的小公主得以团聚。
独在异乡为异客,眼看春节已过,我工作无望,尤其是住在外父家,游手好闲,心情糟透了。作为一个男人我要养家,作为一个丈夫我要有担当,作为一个父亲我要有责任,我真的压力“山大”!
有时候难能可贵的机会,也能偷偷地降临在我的身上,正月初九刚过,三姨(外戚)捎话说矿上私人学校需要教师,校长是她的同事,让我去看看。正是因为三姨的这层关系,加上我自己精益求精的学识,我顺利的去了矿办私人学校。我又一次把妻子孩子留在外父家,自己去了这所私人学校,开始了“北漂”!
在这所学校里,我在班级管理上做的井井有条,在讲台教学中教的如鱼得水,在课间活动中整的丰富多彩。时间飞逝,日久生情,这群孩子既是我的学生,又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好伙伴。礼拜天学生们喜欢来我的小家,有给我劈柴的,有给我弄炭的,我心存感恩,无以回报,只能默默的把自己所学的知识,倾心挥洒在三尺讲台上。
转眼间,在这片四周煤矿包围,到处煤灰遍地的学校,我整整工作了一年半。又是暑假来临际,由于学校经济收入低,生源流失严重,乡镇想合并学校等原因,最终我还是讲完了最后一节课,站完了最后一班岗,又一次离开了学校。
学生和家长找我谈话,还想继续办学,可是有条件的学生都去了城里,没条件的学生也去了镇里,因为镇里学费低,尤其是学籍有保证,我又一次辜负了学生和家长的期望,我自己都觉得问心有愧!
离开了学校,就是失了业;离开了学校,就是下了岗;离开了学校,全家的生活怎么办?
我领着妻子,带着不到三周岁的小公主,去了雁北市里的三姨家。当时的社会环境之下,三姨的生活也是过得捉襟见肘,好在她自己开了一个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印刷门市,以此来维系艰难的生活。三姨人缘好,社会关系较广,小门市的生意打理的条条有序。尤其是三姨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对我们的到来予以热情的招待。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三姨的同事在市里开了一家公司,正在“招兵买马”,紧锣密鼓的开业。于是三姨照料着我家的小公主,在她的关照下,我和妻子两人同时进入了这家公司,开始了培训上班。由于我远离父母,幼小的孩子无人照看,万不得已,只好把不足三周岁的孩子送进了一家个体幼儿园,公司时间紧,制度严,容不得半点迟到早退。在礼拜天,三姨时不时的为我关照着孩子,经常为孩子购食物,买衣物,为我一家的生活付出了许多。
一个三姨半个妈,一个三姨撑起了我的整个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除了上班的同事,除了一个至亲的姐姐,三姨便是我唯一的亲人。在我和妻子的艰苦奋斗中,在三姨源源不断的资助下,我一家三口的生活过得不算是富裕,但也在平淡中显得安然。
人的一生就像汪洋无际的海,永远看不到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涌动;人的一生就像广阔无垠的天,永远看不到蔚蓝的云层里变化无常;人的一生就像虚无缥缈的梦,永远看不到残酷的生活间命运坎坷!
人们经常谈起本命年,俗语说:“人到三十六,不死也要掉块肉!”
我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什么本命年的俗语。可就是在那个本命年,我大病一场,几乎送了命,因为上帝彻底为我关上了那道生存之门,好在他也为我留下了半扇希望之窗。在我生病期间,三姨的真情呵护,用心的守望,在跑遍了好多医院疗效甚微的情况之下,不得已,三姨领着我看“仙家”,因为耄耋老人说我冒犯了“仙路”。
三姨的做法虽然是一种封建迷信,最终对我的病情毫无意义,可是三姨的这种亲情足与父母之情相媲美,在精神上给与了我无尽的鼓励,增添了我百炼成钢、顽强抗病的毅力,坚定了我傲然挺立、坚持生活的信念。
三姨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苦心经营,印刷门市早已扩大,生意做得顺水行舟,生活过得蒸蒸日上。孩子们成家的,读大学的,其家庭幸福安康,人人如意,事事顺心。我和三姨住在了同一栋楼上不同的单元,几乎天天见面,日日在一起。因为我没事的时候总是想去三姨的门市,看看能帮点啥忙,干点啥活,这也是对三姨的一种知恩图报,感恩回馈。
生活的磨难不因为你是强者而望而却步,更不因为你是弱者而予以恻隐之心。五年后,旧病复发,急需去省城就医,手头拮据,三姨亲自取了两万现金,揣在我的包里,又让其女婿——我的姨妹夫,开车送往太原,临走时不停地千叮咛万嘱咐。尽管当天连夜回家,但从第二天开始,每个白天都住在了三姨门市的二楼,输液,吃药,吃饭,都少不了三姨和姐姐众人的照料。这一病就是四十多天,在三姨门市的二楼足足住了一个月左右,直到过大年,父母从老家赶来,才住回了自己家中。
生活是艰辛的,亲情是淳厚的,回忆是苦涩的。即使是现在,我生活过得谈不上富裕,还算是充实,三姨时不时还是操心过问。人要懂得知恩,更要懂得感恩。知恩图报不争分秒,感恩回馈不分朝夕,三姨对我全家的付出,永远铭刻在我的心底,我心存感激,永不磨灭。我深刻牢记着: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正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我离开了三尺讲台的战场,成为了教育战线上的一名逃兵,这在我人生的记忆中,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时时鞭策着我,催我奋进,促我坚强,激我反思,最终在冰封未解,春寒料峭的漫漫长夜里,苦苦煎熬成深重而青涩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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