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怎么了?"携程幼儿园虐童事件里的无声受害者

「要改变美国下一代,就要鼓舞老师,老师教法改变了,孩子就站起来。」──比尔.盖兹(Bill Gates)

§前言:心理创伤的可怕后果

近日,携程幼儿园发生教师虐童事件。这类事件每年都会在国内外出现,对于这些伤害孩子的教师,除了社会讨伐,相应的他们也得负起应有的责任。

研究显示,对儿童的身体虐待,会带来长期的心理创伤。

心理创伤,依《DSM-IV》的定义,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的心理因为压力而失调,并产生相关的后遗症」。

譬如可能导致大脑掌管记忆与情感的「海马回」(HIPPOCAMPUS)异常,譬如抑郁症患者的海马回往往有缩小的情况。

就行为表现来说,如教育学家谢刚指出,通过六十多年的综合研究发现,体罚对孩子道德观念的内化并没有任何长期作用,反而更容易对亲子关系、社会性、同情心和攻击性行为产生负面影响。

对34,653位成人调查发现,幼年受过体罚的孩子,更容易在成年后得到情绪障碍、焦虑、酒精或药物依赖,或人格障碍。

这也是为什么,当今世界有125个国家明令禁止在学校体罚孩子,且有35个国家明文禁止在任何地方体罚孩子。

§虐童案中的无声受害者

了解孩子因为教师的不当管教,对心理可能造成的创伤与连带问题。

我想每个人都会同意「犯错受罚,天经地义」,虐童案中的教师理当受到惩罚。而受到虐待的儿童,应当尽快给予心理辅导与治疗。

上述两者皆为无可争议之事,我想已经有足够多的学者和有关人士进行讨论,我今天想要谈的,是那些事件中的「无声受害者」,就是其他兢兢业业、奉公守法的教师。

这些教师面对长年的工作压力,有功劳不见得加薪、升职,且无时无刻要受到公众拿放大镜检视,这些都可能让有良心的教师因压力而疲劳,甚至倒下,且让有志从事教师的优秀年轻人,看到教师的待遇低、要求却很高,进而忘之却步。

就如近年的医闹问题,让一些本来有机会成为医生的孩子,选择其他压力比较小的行业,造成医疗人才的流失。

然而,在讨伐那些恶师之外,有三个需要被人们关注的议题:

1. 为什么教师往往是「无声」的呢?

2. 无声又会带来哪些坏处?

3. 我们为什么要关心这些无声的教师?

这三个问题都连结到我们如何改善教育环境,减少孩童碰见恶师机会的症结。

§无声的背后:喘不过气的教学环境

从关系的角度,我们切入教师主要的压力来源。

按台湾教育学者魏玉卿等人对幼师心理健康的研究,显示教师工作压力,就表面来说有四点:

一、时间压力

教师的工作时间并不仅限于表订的上班时间,譬如有些幼教老师还会搭配接送幼儿的活动等。

此外,在上班以外的时间,往往在家长或校方需要教师时,下班后、放假都可能突然有工作进来。

今年初,澳洲FirstPoint Research受教育单位委托,对当地1000多名教师进行调查。结果发现,澳洲教师2016年平均每周至少课外工作8个小时,有1/5的放假时间用来工作。

结果是有1/5的教师因为课堂外的工作压力不断增加,打算离开教职。

地球另一端,今年四月,驻英国代表处教育组发出一份外电新闻,特别谈到苏格兰FifeCouncil地方机构所做的调查。

调查报告针对778位教师进行访谈,其中约有45%的教师认为他们的心理健康处于「较差的」或「非常差」的状态。同时,有15%的教师曾因工作压力而服用药物。

无独有偶,今年三月,国内一项针对老师的民调显示,有82%的老师坦言工作压力大,抱怨工作繁重、薪水又少,社会地位不高,简直是二十四小时的褓母。

可叹的是,就像职场中常见的情况,偷懒的员工不见得受到惩罚,就像恶师可能因为罪行没有被揭露而继续嚣张。

但可怜的是那些认真的员工,他们的认真反倒增加自身的压力,导致真正优秀、靠得住的员工离职,伤害公司利益的人却留了下来。

这种「多劳没有多得」的模式,同样在伤害我们的教育环境,真正优秀的教师不断流失,吃亏的是家长和孩子,伤害的可能是一代人。

二、管理与行政压力

教师的心理压力之一,在于教师处在一种特殊的工作结构当中。学校的管理者有经营学校之责,作为行政首长的工作内容,可能和教师的教学内容产生冲突。

有些学校,会将入学数量的招生工作,也落在教师头上,那么教师为了保住饭碗,可能就必须迎合学生的喜好。就像台湾在广开教学评鉴后,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有些要求严格的老师,被学生打了低分。

有些上课幽默,对学生在情感上特别友好,实则怠惰工作的教师,却得到学生的喜爱,给予高分。

而这个分数会影响教师的去留,那么有些老师就不得不放弃「传道、授业、解惑」当中,行为示范的作用。

并且,当教师被赋予教学以外的行政工作,和行政长官之间的摩擦也是教师的主要压力来源之一。

据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老师来源之一是「无意义的垃圾公文、教学评鉴」。

有些跟教学无关的行政文书、公文撰写,却列入年度考核的机制,而不是让教学更加专业,同时进行行政减量,等于这些都是教师无法专注工作,徒增压力。

另一方面,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学校一个学期搞许多活动,又是这个节,又是那个比赛。说真的,这些工作有多少是面子工程?

这些教学以外的活动可能满足了管理者的口号,但若是教师的工作量遽增,双方又欠缺良好的沟通,以及互信,那么效果可能大打折扣。

这里我想提一提我从一线教师得到的反馈,有些比园长更高的长官或外宾,喜欢到学校参观,立意虽好,但这种活动往往劳师动众,为了满足那些面子工程,影响学校日常教学活动的节奏。

终归一句,教育的成果端赖学生的整体表现,而不是校长的媒体露出次数。

三、家长压力

教师与家长、孩子之间的角色也经历许多转变,从教师是教育的权威,家长被动听从教师的意见,「老师,我们孩子就教给您了,您尽量管教没关系。」

随着时代,家长普遍学历、见识增长,开始懂得参与教学,拥有学习和评估教学法、教育环境和教师的能力。

确实家长学识、知识提高,得以降低教师滥用权威的机会。

这对教育来说,是个进步。

这当中当然却也出现一些过份干扰教师教学的怪兽家长,或是过份讨好教师的应声虫家长。

尤其现代社会,有太多的关系被简化,表免上事情变得单纯,实则却让每个人都付出了更多的成本。

好比教师与家长之间的关系,如果教师只是部份家长眼中,交了钱上钟的劳工,那么部份教师眼中的家长,是否也只是发薪水的印钞机,只要做到基本的工作便足矣。

没有交情的关系,看起来好像对大家来说都简单了,实际上却把每个人都推得很远。

老师不明白家长的苦处,家长也不明白老师的难处,于是彼此之间剩下冰冷的金钱交易,那么教育就更不可能去谈抽象的责任和爱,变成考核KPI的任务。

就像原本乐于额外付出的教师,面对家长各种要求,把教师当成千手观音,甚至有些家长老拿「爱」之类的观念对教师进行道德绑架,要求教师满足自己一切要求。就会使不堪其扰的教师,不得不明订各种关系的规范。

好比本来用以方便老师和家长联系的网络社群,立意良善。但因为某些家长的滥用,使得一些老师订定群规,这些规则其实本来如果大家互相尊重,根本没有必要订定。

对于认真付出的教师,我们如何去关怀他们,帮助他们维持心理健康,回过头来说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让我们的孩子在学校能够更好的得到他们的教学服务。

另外,按Blough、Borthwick等学者研究,女性教师压力一般比男性教师大。因为女教师除了自己的教学工作,往往还得肩负照顾家庭,照顾自己孩子的责任。

所以当我们可能也要想想,教师也是人,教师也是为人父母,当某些家长过度压榨教师,那教师的孩子回家得不到父母的关爱,无形中也是在伤害别人的孩子。

对此我深有体会,我的母亲退休前在高中服务,她非常敬业,曾经她语重心长的对我和弟弟说:「有时我觉得,当我的学生可能比当我的孩子幸福。」

§关怀教师,和他们一起发声

不久前,有个真实事件发生在英国。一位留学生被狗咬了,他着急的到医院看病,医生给他进行伤口的简单处理,就让留学生离开。

留学生问医生:「不用打狂犬吗?」

医生告诉他:「不需要,英国没有狂犬病。」

如同公共卫生对疾病控制的作用,远远大于罹患疾病后的作用。

惩罚恶师之余,帮助濒临情绪耗竭(emotional exhaustion)的教师们,一起把教育搞好,是让整体教育环境上升最经济且有效的出路。

对此,基本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着手:

一、教师与家长建立互相尊重的合作关系

如果我们要谈教育爱,那么真正的教育爱,我想可以借鉴心理学家弗洛姆《爱的艺术》书中提到的概念,他认为爱有四个要素:「照顾」、「责任」、「尊重」、「了解」。

四者不管是教师对学生,或者家长对孩子,以及教师对家长同样适用。

我们希望老师负起责任,那么老师同样也需要家长负起责任。

如果家长把教育孩子的责任都推给老师,那么这种关系欠缺尊重,同时也推卸了自己应尽的义务。

更何况一个家庭里,家长面对可能是一、两位孩子。但老师可能同时需要面对三、四十位以上的孩子。加上老师自己的孩子,他的能力有限,需要家长参与孩子的教育工作。

东京大学教育学研究科的佐藤学,他提出「学习共同体」的概念。学习共同体讲求家长参与学校教育,每周固定有几个小时的课时,家长得进入教室,而不是把学校里面的工作全部交给老师。

表面上这似乎增加了家长的负担,实际上增进的不只是学生的学习态度、教师也必须更加投入教学,并且家长也更清楚了解老师和孩子的情况。

特别是在学习之外,人际之间的互动,并通过教师、家长与孩子一体化的合作,大家都得负起教育与学习的责任。

这种一体化的合作,才能真正让教师、家长与孩子三者建立起真正的关系。

讲难听的,进餐厅都知道别得罪服务生,你不知道一个不爽的服务生会给你的菜里加什么料。

真的把好老师都累死,我们就不得不把孩子交在不适任的教师手中,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二、引入适切且实用的心理辅导资源

蒙特梭利国际学校校长Adam Broomfield今年九月,在香港举办的亚洲顶尖教育博览会(Asia’s Leading Education Expo)的演讲中,便通过他办学的多年经验,畅谈提升老师的心理健康,对改善师生关系及学生的学习成效帮助显著。

研究显示,影响教师心理健康的个人因素中,有效的因应方式包括「寻求支持」、「逃避忍受」、「不良功能行为」三者。

受过专业训练的教师,基本都有粗略的心理学素养,自省能力一般都挺高,但自省有时也带来更多的自我要求,自我要求则容易带来心理压力。

这也是为什么比较认真的老师,容易身心俱疲的原因之一。

学校常设心理辅导老师,已经是趋势。但这些辅导老师主要服务的对象是学生,而工作中有苦水的教师,他们的心理压力该往哪里放,这是个大问题。

大约从九零年代开始,教师的心理健康逐渐受到关注。现在在台湾、香港等地都陆续建立起,支持学校教师心理健康的方案和措施。

有些通过外包给民间EAP机构的方式,或者利用原本就建立在学校的学生辅导咨商中心。(台湾叫咨商,大陆叫咨询)

以台湾高雄市为例,市内所有学校教师,包括职工都能申请三到六次的一对一咨询,并且也提供团体咨询的服务,以及相应的课程。

服务内容针对:「工作压力、职场人际困扰、职涯困扰、哀伤/失落、情绪困扰、关系冲突、教学困扰、辅导管教策略咨询」。

通过这些服务,好让教师不会沦于一个人打仗,压力重重下非但影响教学,甚至可能发生如2016年末,台湾就有教师不堪重负而自杀的憾事。

§结语:老师不是家长的敌人

台湾师范大学教授张春兴曾言,学生出问题,背后原因经常是综合性的,不该过份简化,或仅仅归咎在单一对象身上。

所谓「病因根植于家庭,病象显现于学校,病情恶化于社会。」

育是家庭、学校与社会三者协同合作,才能处理。正如一个人的成长历程,他得经受家庭、学校与社会的洗礼。

因此,如果我们真的想对孩子好,教师是我们的伙伴。

帮助我们的伙伴保持最佳战力,和我们一起努力,是我们想让孩子在人生路上赢得每一场仗,不能忽视的互助关系。

长远来看,当中最不能忽视的,就是教师的心理健康,好让更多认真负责的老师,能更加专注的为我们的孩子,给予更多爱与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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