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命中的那场台风
每年这个季节台风总是如期而至,台风“莫拉克”正在登陆福建、浙江,经过江西、安徽、江苏,中心风力12级以上,几万条船舶回港避风,特大暴雨连续不断,山体塌坊,公路冲毁,房屋倒塌,紧急转移百万多人次。台风红色警报,风暴潮橙色,海浪红色行动,气象专业名词频频而出。
电视不分白天黑夜,反复报道台风“莫拉克”消息,我伫立在省立医院住院部12楼窗前,灰暗的云层很厚很沉很低,大团乌云急旋着翻腾着,象擎天大楼顶上舞蹈的魔鬼。
城市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色调,雨在酝酿中,“山雨欲来风满楼”,苍茫中匆匆穿梭的汽车,加快步履的行人,剧烈摇晃的树枝,“莫拉克”逼近杭城。
雨滴大朵大朵下来,一会儿倾盆大雨,我关上窗,雨水泼在玻璃上,一片片往下流淌,透过玻璃上瀑布似的雨水,高楼和树枝被割裂成一块块几何图形,城市象一幅模糊的抽象油画。
“莫拉克,莫拉克”我默默念着,轻轻拉上窗帘,这是间单人病房,隔音效果好,听不到外面的风声雨声噪杂声。
关掉电视,陷入沉思,真的到了多事之秋的年龄?健康的时候,听说谁谁得了癌症,只在轻轻的叹息中表示婉惜,觉得这离自己遥远而虚无。“癌”只是个抽象名词而已。
8月3号,县级医院体检,彩超查出左乳有边际不规则肿块时,心里“格噔”一下。后辗转市、省立医院复查,三家医院结论相同:疑似乳腺癌。
当这个“癌”具体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时,好像看到三张血盆大口如山般扑来,惊恐是必然的。想到那个凶悍的细胞正窥睨着健康细胞,蠢蠢欲动,窃窃私语,并要挑起战争时,实在无法直视,很无奈,很沮丧。
二、命运已然把我放在了肿瘤病区
拿着病历从门诊部到住院部,经过弯曲的走廊和长长的甬道,陪着我的姐姐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挽着我的手。
拐弯处老公走来,甬道里的阳光勾勒着他,那层眩目的光环,让我觉得自己和他站成了两个世界,万念俱灰的情绪涌上来,不顾一切地紧抱着他哭:“怎么办呀?怎么办呀?”他哄小孩似的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人家在看呢。”此刻哪会顾忌旁人的眼光,只想渲泄心中的恐惧和忧伤。
办好住院手续(8月7日周五),做完所有化验,医生决定给我周一做手术切片检查。听医生说“切除,化疗,放疗,国际统一治疗标准”声音很冷,冷得我内心发颤!谁人不知?化疗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在消灭正常细胞,很可能会加速生命行程,此刻患病的你,面对疾病的凶狠和狰狞,有反抗的权力,却没有反抗的理由。
命运巳然把我放在肿瘤患者病区,唯有等待,等待手术,等待切片结果,起初的恐惧过后,我显得平静淡定了许多,太过悲伤有何用,只会徒增家人的忧伤。
尽管表面显得镇静,身体本身却已作出强烈的反应,周五晚上开始感冒,发烧39度多,“屋漏偏逢连夜雨”,手术只能推迟到周四,这样的等待不想说“煎熬”,岂止“煎熬”能形容?
三、看着前方,生死乃大数
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是很个体的,现在的我,不愿让任何其他人知道病况。害怕同情婉惜的目光;不想在人前悲不自胜或强颜欢笑;也不希望看到满屋的鲜花,鲜花在喜庆的日子里,是锦上添花,然而在忧伤的时候,却会把悲伤无限放大。
原本打算做暑期工的女儿,8号早上从荷兰赶到医院,母女相逢,没有抱头痛哭,只是淡然尴尬的微笑,她递给我一本近期《读者》,我知道这是让我转移专注力。无心细细翻阅,深入文字,但那卷首语《看着前方》,却映衬着此刻的心境:
“忧伤时,自己的视野真的窄了,甚至拉上眼帘,不再观望前方的美丽和希望的曙光。闭上眼睛,将自己封闭在体内的黑暗当中,自然也听不到前方的召唤和春天的歌唱”
“当你忧伤的时候,请看着前方。”
读这样的文字,心头掠过一丝微光,不必如此忧伤,也许是良性的,纵然是恶性,也必定是早期的,积极治疗,不会危极生命,可以和有些人那样加入抗癌协会,助人助已,赋予生命的另一番意义。
站在高楼看前方,天地之大,众生之小,我仿佛听到了前方的歌声。
回头看电视,正播广告“人生不在于终点,在于沿途的风景。”那列驶向前方的火车,把我带到了宁静之中。
人生如园的曲线方程,不论公式有多复杂,计算有多难,亦只是一个点的轨迹而已,生命的年轮弯弯曲曲已刻下五十轮,是祸躲不过,记得外婆生前有句口头禅“生死乃大数”。
四、生命的拐弯处,等待你的是什么?
清晨,工作人员推着车,在门口吆喝着:“病号服要吗?”女儿为我领了一套,这套洗得有点泛白的衣服,不知有多少病人穿过,演绎了多少个生死故事。我不想穿它,穿上它,那蓝色条纹,就如森严的隔离带,会把我和这个正常世界隔开,把病号服放到衣橱里,等手术那天穿吧!
天放晴的时候,靠在走廊西边的窗口,光线斜照进来,温暖着发寒的身体,上半身影子拉得长长的,框在方方的光影中,象一幅没有主题的画镶嵌在地上。
前面有浓重的阴影,那是因为背后有暖暖的阳光,生活具有两面性,祸兮福兮!
黄昏的医院特别宁静,走廊上苍白的灯光施于怜悯的柔黄色,消毒水的气味很浓很浓,在这里,时常看到忧心忡忡的人,哭红了眼睛,又有人遭病魔袭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殃祸。没人知晓,生命的拐弯处,等待你的是什么?
五、走进手术室
熬到周四,洗完澡,对着镜子,看着还算挺拔的乳房,心想:要和你告别吗?如果切片出来是恶性肿瘤,乳房必须切除,在国外只要不是晚期,都会作保乳治疗,医生幽默地说:“国外女人常去海边裸泳,她们特别重视乳房,我们中国人从不裸泳。”言外之意我们的乳房并不重要,我无奈地笑笑,毫无幽默感。
乳房是女性最具生命力的器官,象征着哺育与母爱,可是当乳房和生命争夺生存权时,天平就会倾斜。医生说我的情况完全可作保乳治疗,我权衡再三,以防复发,决定不保。
打理着头发,听说两次化疗就会掉发,无法想象自己光头的模样,到时得去商场选适合自己脸型的假发。平时爱哭的我,此时却没有了眼泪,只希望快点手术,让该 来的早点来吧!
慢慢扣上钮扣,镜子里那个穿着蓝条病号服的人,朝我笑了笑。
等待的每一分钟,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女儿老公还有姐姐姐夫陪着我,病房的空气是凝重的,没人说话,只是不停地看手机上的时间,没有“滴嗒”的钟声,心里的秒针却走得“咚咚”响。
昨晚8点就开始禁食,连水都不能喝,已到下午一点,却没有饥饿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我,这取决于前面几个病人的手术情况。
下午2点55分终于点到我的名字,病人家属只能送到三楼电梯口。
分别时姐姐在一旁小声对我说:“进手术室时,心里要不停地念:阿弥佗佛。”我成长在抹杀一切宗教的年代,对于佛教只有敬畏之意,却缺乏虔诚之心,临时“抱佛脚”会有用吗?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又看了老公一眼,他的脸变得平扁没有立体感,我轻声说:“回去等吧!”他不说话,电梯门关上了,没有看到他的背影。
主刀医生拉着我的手说:“别紧张!不过今天很不幸,前面几台化验结果都是恶性的!”言外之音,这家医院的诊断基本正确。
我嚅嚅地说:“但愿我是良性的。”侥幸之心非常顽固。
走廊宽宽的,墙壁白而高,只有我和医生“嚓嚓嚓”的细微脚步声,仅仅几十米的通道,目的地却那么遥远,那些未知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忘记了姐姐的叮嘱,心里交替响着:良性,恶性;良性,恶性!
走过一间间手术室,有的门开着,医生们正低头工作,仿佛看到白色布单上渗开来的血迹,混合的血腥味和来苏尔味,浓的似乎可以抓在手里。
走进一个大房间,里面有屏风作软隔断,手术床在灯光下敞开着柔软洁白的怀抱,等待和我相拥,轻轻上了手术床,目及之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麻醉师问:“哪里人?叫什么?几岁?”架子上的药水在晃动,有人在绑我的手腕和脚腕,针刺破了我的静脉,针尖的刺痛从未有过的淋漓,突然想起一个迷语“当你躺在手术台上,打一成语”,迷底是“任人宰割”,那是怎样的内在逻辑?
身体开始轻盈起来,意识消失,没有书中描述的幻景幻影交错重叠,也没有阎王审判和小鬼作祟,时间在那一刻停止,生命也作了短暂的停顿。
医生象神奇的魔术师说了声:“可以醒了!”我即刻被唤回到现实中,白炽灯光下看到白色人影在晃动,医生说:“良性的,你是良性的!”只如梵音般美妙的声音,穿过时空,穿过灵魂,亦真亦幻,“是吗?”我怀疑地问,但那只还没有松绑的手,巳紧紧握着了医生的手“谢谢!谢谢!”
静静地躺着,虚弱的身体,无法细细回味这几天的恶梦惊扰,感谢上苍垂爱,只是虚惊一场!
尾 声
风停了,雨停了,电视播报:“今天早上7时,台风莫拉克的编号已取消。”
今年这场最强的台风“莫拉克”,历时9天,结束了。
我走出了医院大门,阳光依旧灿烂,天气依然炎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