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子趟过我们的尸体,一些留下来补漏,死了的,没死的弟兄又大多被补了一刺刀。草头压在我身上,一个小鬼子踢了我两脚,看到我胸口的一大片红,觉得我可能死透了,在草头背上刺了一刀走了,刺刀透过草头,刺进了我的肚子,我忍着疼,直到小鬼子走远。
有几个穿着整齐的日本兵把我旁边的重机枪抬走了。四周寂静,只有乌鸦有时叫唤一两声。
我折腾了好久,从草头身下钻了出来。我摇晃着草头,希望他能醒过来。
我无声的抽泣,看着倒成一片的弟兄们。我低头看了下肚子,还好,伤口不深。日本兵抬走了他们自己人的尸体,我却看着弟兄们的尸体干瞪眼。马革裹尸,血染疆场,我们的人连块蒙尸布都没有。
我累的不行,躺在死人堆里睡着了。我被雨水打醒了,我抬头看着天空,不时的电闪雷鸣。天乌蒙蒙的,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弄不清是天快亮了还是快黑了。
我肚子饿的厉害,我在脚下的泥汤里拔拉着,还有一罐牛肉。我吃完了,看着天空的闪电,不禁对自己笑笑,我还能活着回去么?
"还有活的没?还有活的没?"一阵阵地哭腔从不远处传来。我连走带爬的过去一看,一个伤兵,也是被人压在身下,露出半个头。
废了好大劲把他弄了出来。他头上裹着的一圈纱布被泥水染黄了,肚子下面也是一片红。
我给他吃了点儿我吃剩的罐头,我们在原先放装备的地方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药箱。药箱里除了一瓶消炎药粉和几卷纱布再没别的了。
整个村子已经被炸没了,很难再找到一堵比人高的墙。没办法,我俩在雨里互相帮对方换了药,重新裹了纱布。没地方躲雨,我们就那么淋着雨。
"你叫啥呀?"他问到。
"孟烦了,北平人,三排排长。你呢?。"
"我姓赵,我娘叫我狗娃。我陕西人,新兵,第一次打仗。"
"你脑袋上怎么有个窟窿眼啊?"我问到。
"小日本儿的子弹穿过了钢盔,打了进去,又没全进去,子弹镶在额头上,卫生员说我命大,把子弹弄了出来,用药帮我堵了眼儿。"
"还疼么?我胸口现在不怎么疼了,就是肚子还有点疼。"我有气无力的跟他说着。
"我一下子被子弹掀翻了,当时不知道咋回事,就像有个人给了我一板砖,整个脖子都僵的动不了。本来不怎么疼了,刚才你帮我换药又疼了起来。排长,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我们是去永济还是去潼关呢?"
"小日本儿打我们打的这么猛,估计永济也没了吧,我们还是往潼关找部队吧。"我无奈的说。
天渐渐亮了起来,雨越下越大了。周围的黄土被雨水冲到了战壕沟里,血流成河,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我们看着昔日的战友渐渐被泥水埋了进去,我们分头把还趴在战壕上的弟兄拉进了战壕。我们实在没力气挖坟,就让泥水埋了你们吧。
拉完趴在战壕上的弟兄,我们累的实在够呛,坐在泥水里喘着气。
"排长,我们把战壕下面的罐头挖出来吧,我们能不能活着回潼关就指着它们了。"
"歇会儿吧,等雨停了吧,雨这么大,现在眼睛都睁不开,在泥水里怎么挖啊?"我喘着气说到。
"排长,挖吧,等下雨停了,泥水就变厚了,到时候再想挖出来就难了。"狗娃着急的说着。
"得,挖吧。你这么喜欢罐头,我以后叫你罐头得了,狗娃反正也不好听。"
"行,排长。你说叫罐头那就叫罐头吧。"
我们在泥水里摸索了好久,最后只找到了六七罐。
"罐头,我们俩病号。我觉得我们还是乘着雨水走吧,这样能避开日军,走吧。"说着我们又去找枪去了。三八大盖和散着的中正早被小日本儿捡走了,不多的几把被压在弟兄们身下了,我们又费力的去搬尸体。
一个人带了把中正,和几颗手榴弹。我们互相驾着胳膊,在一步一滑的地上走着。
"排长,我们真不该带枪,背在身上太重了。"
"当兵的有枪不带,想上军事法庭么?"
从一个土坡下去时,我们都滑倒了。除了枪,我们的罐头和手榴弹都找不到了,罐头用根木棍支着,反复的在黄泥汤里翻找着,我们找不到了,我们只能饿肚子了。
天黑了,我们终于到了一个破庄子。敲了几户人家的大门,一点儿回应都没有,我们转了大半个庄子,真的是没人了。
随便找了户人家,喝了点水。找了床破得不像样的棉被,我们倒头就睡。第二天罐头叫醒了我,我闻到了一阵阵的肉香味。我猛的坐了起来,有人。
我拿着枪,猫着腰在村子里转着。雨早停了,地上早干了,几个小日本儿谈笑着,坐在火堆旁吃着鸡。我瞄着他们,他们吃完后就列队走了。
我饿的不行,回头叫来了罐头。我们像饿狗一样吃着日本兵吃剩的鸡骨头,我觉的就是块铁,我们也能嚼碎了咽下去。
我们跪在地上嚼着骨头,我眼前突然黑了一下,我头疼的厉害,我们被人打了。一群老百姓,拿着棍棒在我们头上、身上招呼着。
"我们是国军,我们是自己人,别打了,我们部队打光了,我们是从死人推里爬回来的,你们别打了。"我一边翻滚着,一边叫着。
他们停了手,我赶忙去看趴在地上不动的罐头。原先头上的窟窿眼里往外喷着血,地上红了一大片。我摇着罐头,罐头再也不动了,我抱着罐头,他额头窟窿里还在淌着血,罐头胳膊沉了下去。
我从背后甩过枪,拉了枪栓就瞄准了一个扎羊角巾的百姓,我说不出的愤怒,我眼泪不停的留着,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们在前边儿跟小鬼子拼命,我三百多弟兄都特么死光了,就我俩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我们就吃了点儿鬼子吃剩下的鸡骨头,你们就把我弟兄打死了。临了,我们没死在日本人手里,死在你们手里了。我们在前边守着永济,现在我们被永济人打死了。"我举着枪嚎哭着,我想杀了那个百姓,可我下不去手。我跪在地上,我心如刀绞。
"可你们打败了,我们这几个村,几个庄都被小鬼子屠了,我们庄就剩我们这几个人了"旁边一个长了山羊胡的老者说到。
是啊,没人喜欢打败仗的兵,我以前也看不上西安大街上的破烂溃兵。可现在,我就是这些破烂溃兵中的一员。
"我们原先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破破烂烂的,以为你们是土匪,是跟日本人一伙的。罪过啊,我们打死了自己的娃。"山羊胡的老者叹了口气说到。
我没了力气,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天黑了,我醒了,我的伤被人处理了,纱布下面一股草药味。我坐了起来,枪还在,炕头边放了几块馍。屋里一个人没有,我轻轻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
我拿着枪和馍出了院子,我找不到罐头了。也许是他们打死了罐头,觉得亏欠才对我这样的吧。
如今,我成了当初我讨厌的人,我没能给任何人希望,我是一个溃兵,我像一个丧家之犬一样,我想回去找部队,我不再想着打回北平了,我得为我死去的弟兄报仇。团副、营长、草头、老酒、土爷……
我找了根粗树枝。乘着夜色,摇摇晃晃的往潼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