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桃花漫心——第六十章 踏溪

草庐的厅堂里，琉璃药师正守着一小桌饭食纠结着。
不去叫他二人用膳吧，自己这一大清早就起来熬的黄粟粥就要凉了，失去了最好的营养了。这次的粥可是加了一棵自己悉心培育了多年的归参啊！
神族都知道高参是极好的补养之物，可少有人知道的是，药目典籍有载，洪荒之时，曾经有一种叫归参的灵参，巴掌长短，补养之效远远超过高参百倍不止。只是生长习性太过娇弱，未出土之前一丝一毫的光照也不能见到，且不能用仙法荫护，全凭人力，所以无人能掌握好其培育方法，这归参就渐渐绝迹了。
琉璃药师费了七八万年的功夫，才培育成了几棵归参苗子，又费了七八万年的功夫，才见着其开花。昨夜，老头子瞄着墨渊出了那木门不多时又进去了，心里便高兴极了，趁着微醺的酒意，摸索着去挖了一棵最大的归参出来，今早便熬到了粥里，想着给他二人好好补一补。可谁成想，这二人缠绵悱恻，直到现在还不见出来。
去叫他二人起来用膳吧，也实在是没有老脸去叫，这小儿女家的闺房之乐他一个老头子怎么能够去打扰呢……唉……
琉璃药师正举棋不定，却听得一男一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药师！”二人进的草庐厅堂，墨渊微笑道，“十七，见过琉璃药师吧！”
白浅温婉一笑，行了跪拜之礼：“白浅拜谢药师相救之恩。”
“嗯嗯，这礼我受了，丫头，快快起来，嘿嘿……”琉璃药师乐的两道白色的寿眉到快飞到头顶去了。
墨渊连忙伸手扶起了心爱的女子，弯了腰细心地替白浅拍了拍衣裙膝盖处的尘土，又扶了她的腰，带着她在圆木桌前坐下，自己方才撩起衣角坐下了。
琉璃药师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墨渊的一举一动，欣慰极了。
他现在鬓发如霜，已是垂垂老矣，总觉得一孤独矜寡的老头子，也不知何时会身归混沌，有生之年也没什么可期盼的了，活一天便过一天吧。虽坦然无忧，但年纪大的老人终归是孤单寂寞。他这辈子，唯一还牵挂着的人，便是这个至交之人墨渊了，却也几万年未曾见面了。
自上次墨渊突然来了若贡山找他寻了药材之后，琉璃药师突然心里有了些期盼，盼着他有一日能带那个姑娘来看看他。而今，虽然谋面并不是预想的那般，此刻这二人这情景，也足以让他老怀堪慰了。
“墨渊，丫头，你二人快将这粥喝了！我老头子熬了一早晨呢！里面放了归参哦！很补的哦！嘿嘿……”琉璃药师搓着手兴奋道，像极了一个邀功的小童子。
“药师，辛苦你了。”墨渊给白浅盛了一碗粥，递到她手里说道，“十七，这粥你多喝点，归参可比高参好上许多呢。”
“哎，还有这香彤菜和凤手菇，我种的，也有补养之效哦！丫头，你尝尝，很好吃哦！”琉璃药师将木桌中间的盘子向他二人这边推了推，咧着嘴，瞪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白浅。
这里的饭食都是没有吃过的新鲜物儿，也引起了白浅的莫大兴趣。想当年在昆仑虚时，她便时常吵着二师兄长衫尝试各种方法去做好吃的。她活了十四万岁，自来就不擅长下厨做饭，在狐狸洞时，若小九不在，她和迷谷就常常吃几个枇杷凑合凑合。可是，她不会做，不代表不会吃，而且在吃上，她一向很有心得。
白浅没有扭捏，笑着夹了一筷子凤手菇吃了，口感极好，便点点头真心称赞道：“很是脆爽清香，果真是好吃呢，药师。”
“嘿嘿，真的？丫头喜欢？好极了！我、我老头子种了好多凤手菇，还有很多菜保管你没吃过，你们二人安心住着，我挨着做给你们吃啊！”得到表扬的老头子手舞足蹈了好一阵子。
白浅很是自然地又夹了一筷子，双眸澄亮地送到了墨渊嘴边，看着他张口吃了，才又继续喝起了粥。
白浅刚才的动作都被琉璃药师看在了眼里，他对墨渊不住地点头道：“墨渊，你小子有福气！这丫头极好！她给你做媳妇儿，我老头子满意的很呐！”
这几句话却轻易弄红了对面二人的脸。墨渊禁不住悄悄瞄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心里甜蜜无比。她小脸晕红乖乖低头喝粥的模样，教人怜爱的很，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她，这般看着看着都让他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了……
“昨晚你俩一定累坏了，这身子都得好好补补，才好早日生几个稀罕娃娃，男娃女娃都好！多多益善！……”琉璃药师能言快语的念叨起来。
“咳……咳咳……”小狐狸被呛到了，那红晕一路蔓延上了耳朵尖。
“药师！昨晚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战神一边给小狐狸抚背，一边脸红辩解道。虽然这老头子点中了他长久深藏的还羞于言明的心愿，但这路，还是需要一步一步走到那儿才行呐。
“嗯？你小子还是不是战神？长长一夜竟然没得手唔唔……”琉璃药师正说的眉飞色舞冷不防被墨渊一大筷子凤手菇堵住了嘴。
“药师……”墨渊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头子怎么毫不讳言……眼见着自己心爱的小狐狸害羞的脑袋快要扎到碗里了，又道，“你再这般信口直言，这粥我们俩可要不喝了……”
“别别别啊！归参啊！我种了十几万年啊！别浪费了啊！”琉璃药师一听便妥协讨好道，“这样吧，我老头子说话没轻重，就不陪你们继续吃了，我去溪水里捉鱼，中午做给你们吃吧！”
“师父，我也想去捉鱼！”白浅抬起头，大大来了兴致。
“十七，你身子没好利索，不能劳动！”墨渊直接否决了她的想法，眼见着小狐狸瘪了小嘴，又不忍心，只好哄她道，“我们一起去，我下水捉，你在岸边看着，如此可好？”
“真的？可以去？”白浅的双眸瞬间被点亮了神采。
“可以！”墨渊宠溺着攥住了她的手，心里感叹这小狐狸的顽皮劲儿，倒还是和七万年前一样！
有人说，一岁年纪一岁心。人是不断长大的，尤其是女子，女人和女孩真的是不一样的。
可是，再强大成熟的女子，一旦遇到了爱情，便会柔弱天真起来，变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因为她坚信，身边的男人能够保护她一世安然。
没有哪个女子不愿意卸下防备去生活，如果有，那她一定是还没有遇到爱情，一定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让她愿意以身相许、终身相伴的命定的男人罢了。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一眼万年，一生不负。
休沐乘闲豫,清晨步北林。墨渊牵着白浅，随着琉璃药师的身后，向溪边走去。
若贡山真真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地儿。野径香恒满,山阶笋屡侵。雾散云山变，花开鸟飞鸣。这里处处鸟语花香，柳绿桃红，稀有的草药比比皆是，走在山林之间，直教人心悦神怡，满心的悠然自得之感。
不多时，三人便走至了若贡溪边。
溪水两岸藤蔓草草垂挂，杂木丛林莽莽无际。若贡溪水沿山谷流下，清澈见底，再往远处望去，溪汇成潭，潭水澄净如镜。
好一幅深峡藏秀、意境悠远的水墨画儿啊，白浅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一路，被这花香山风一吹，她的身子似乎都松快活泛多了。
“墨渊，你捉过鱼吗？”琉璃药师利索地挽了裤脚，赤脚踩入溪水之中。
墨渊在溪边寻了块平坦的大石头，脱了他身上外衣折叠起来在石头上铺好后，才牵了白浅走了两步引她在石头上坐下。然后一边脱靴退袜卷裤脚，一边回答琉璃药师道：“药师，我只在小时候，捉过一次鱼。”说着声音轻微地略略低沉了些。
“好！咱们俩比试比试！看我这老头子能不能赢得过你这年轻人！嘿嘿……”琉璃药师没有听出墨渊声音的异样，回身凌空扔给他一个鱼篓子，正欲再俯身捉鱼，却又突然起身冲他们二人喊道，“丫头，你喜不喜欢坐竹筏？墨渊，不急着捉鱼，你带丫头坐坐我用凤尾天竹扎成的竹筏去，泛舟的滋味儿美妙的很呐！”他手指着不远处溪边的竹筏很是得意洋洋。
“浅儿，你愿意坐竹筏吗？若愿意，我带你坐一会儿。”
“好！”
墨渊用法力催动竹筏下水，揽了白浅的腰跃到竹筏上，二人稳稳坐下。
这凤尾天竹扎成的竹筏，竹竿联排，竹叶为垫。坐在竹筏上软软的仿若铺了好几层衾被一般舒适。而且浮水而行之时，整个竹筏稳稳的感受不到一丝摇晃，只觉得泛着湿意的山风扑面而来，吹得全身都晕陶陶的，果然是极美妙的滋味儿。
风软扁舟稳，行依绿水堤。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白浅依偎在墨渊的怀中，二人恬然自得。
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白浅想起方才琉璃药师问到捉鱼，她敏感地听出了心爱之人的情绪变化，她坐直了腰侧了身子，和他面对面而坐，拉住他的手，轻声问道：“墨渊，你是不是不喜欢捉鱼，我觉得你……”
心有灵犀一点通，墨渊也知道了她听出来了，便反了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望着她坦诚道：“浅儿，我是想起了父神。我小时候，父神带我在苍梧山脉下的溪水里捉过一次鱼。我那时很小，才几百岁，身量小力气弱，父神又不许我偷懒用仙法，我跟着父神学了半天才勉强捉到几条不像样的小鱼，大鱼一条也没有捉到。我因此被父神训斥责骂了，被罚抄经练功了许久。”
“我当时还偷偷地哭过，埋怨父神对小小的我那么严厉。”说到这儿，墨渊辛酸又有点羞涩地笑了笑，又道，“后来我却也理解了父神，因为他告诉我，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生来就是要守护天下苍生的，我身上即将背负让四海八荒长久太平的重任，我不能有任何的软弱懈怠不长进。这是我的使命，所以我也不怨父神。唉，浅儿，你知道吗，父神在我眼里一直是个严父，鲜少有亲切和蔼的时候。这捉鱼，现在想起来，是父神与我为数不多的亲密轻松的父子相处时光……”
“墨渊……”他的声音有些伤感，白浅心深深地疼了起来。她心爱的这个男人，自小就失去了母亲的呵护，又被父亲严厉教导着长大，他成长的一路上，满是辛苦、孤单、艰难和寂寞啊……
“墨渊，”白浅拉起他的双手，用自己的小手将他的双手捂在一起，捧在自己心口上，认真道，“墨渊，我会用我所有的心力对你好，你再不会是一个人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浅儿……”墨渊感动不已，展了长臂用力搂住了白浅。她的这话虽然没有一个“爱”字，可是在墨渊听来，却是他听过的最温暖最动听的情话了。有了她，就像拥有了这全天下的美好。因为她，就是他的全天下。
白浅也伸手环绕住他的腰身，抱住他，就仿若是抱住了自己今后全部的生命。所有错误的选择她会尽快改正，她要用自己全部的身心和力量，去好好爱他。他们连几度生死都未曾畏惧过，今后，将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她和他分开了！
“墨渊，我捉了很多鱼了。我说，要不然你们小两口回去腻歪着等我老头子如何？”琉璃药师眯着眼，看着篓子里捉到的几条他叫“大贡白”的个头不小的鱼儿，心满意足。
这大贡白鱼刺少肉嫩、味正不腥，味道很好，想必他俩应该爱吃，尤其是那丫头，是个吃上的行家，和自己对脾气！
二人松开了手，白浅又微微红了。墨渊勾起嘴角温柔地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心里暗想，九万年加在一起，他都不曾见过自己这小狐狸像这两日害羞脸红的次数多呢。
墨渊用法力驱动竹筏回到岸上。二人走下竹筏，他将白浅安置到刚才的石头座处上，柔了声低低道：“浅儿，我下溪去捉鱼，我想让你吃到我亲手为你捉的鱼。”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狐狸点了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便带着甜蜜的笑意踏溪入水了。
白浅半俯了身子，单手支膝，托着腮，深情注视着水中那个熟悉爱恋的男人。
他能为她冲天一怒震慑四海，他也能为她降贵纡尊弯腰摸鱼。得夫若此，妻复何求？夫……妻……夫妻……小狐狸的面颊上又脸红心跳了起来……
不多时，墨渊拎了半篓子鱼带着一身湿意踏溪而出，走上岸来。琉璃药师已不知何时没了身影，想是先回草庐去了。
“浅儿，你快看，我为你捉了这么多的鱼！”巍巍战神脱出而出的话，活脱脱地一副求赏小士兵的模样。
白浅立即站起身来，急跑了两步，一下扑进墨渊怀里，娇笑着用力在他侧脸上亲了两口，以示奖励。
“哈哈，浅儿，松手吧，我身上湿了呢，会沾了你衣衫呢。”
“不要！不放！湿了不怕！”
墨渊将鱼篓子背到肩上，索性打横抱起了撒娇腻人的小女子。二人一路欢声笑语地走回了草庐。
他们直接走到了草庐的膳房。墨渊放下白浅，二人进门，看到琉璃药师已在膳房内忙着洗鱼了。
“药师，不如让墨渊来试试手艺吧。”墨渊提议道。
“师父，你会做饭？”白浅很是讶然。
“是啊，只是很多年没做了。十七，我会的你还有很多没见到过呢。”墨渊笑的胸有成竹。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了，白浅的心思却一下子想到了不该想的方面……该打，她又脸红羞涩了……
琉璃药师已利落地闪身出去了。墨渊得心应手地接上了这些活计，左左右右地忙活起来。白浅眼眶湿润了，他是神界最尊贵无敌的、统领千军万马的战神，现在却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凡间男子一般，在为她洗手作羹汤。
白浅走近从背后环抱住他，微微哽咽道：“墨渊，我……我帮你吧。我虽然不会做饭，但起码可以添柴烧火。还有，我愿意学做饭，我愿意为了你学会……”
墨渊怔愣了几秒，满足甜蜜地回她道：“浅儿，你不用学，我知道你不喜欢做饭，我不想你为了我勉强了自己。再说，你以后的每一天，都有我在你身边，我会做就行了，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都由我来做给你吃。”顿了顿，他又道，“添柴烧火的就不必了，那也是做饭的一部分，你既然不喜欢做饭，想必连这也是不喜欢的，我不愿意为难了你。你回房去歇歇吧。或者，你若不忍心我一人忙碌，你便这样从背后抱着我吧。你陪着我，就是最好的帮厨了，好吗？”
白浅忽然落泪，用力地点了点头，乖乖搂紧了墨渊的腰身。
很久以前，有一个和他面容一样的叫夜华的男子，他也给她做过饭，他常说的是“你烧个火、添个柴总会吧”。
她喜欢吃不假，可她也真心是不喜欢做饭这件事的，连着这烧火添柴也是不喜欢的。
可是无论是凡间还是狐狸洞，每每夜华做饭，便常叫了她烧火添柴。她那时觉得，夜华一个天族太子都在给她做饭辛苦了，她一个青丘女君显然也应该帮厨辛劳，便强忍着对此事的抗拒，努力配合着。
夜华他从未问过她对烧火添柴愿不愿意、乐不乐意，他以为这是生活情趣，可是她却从不觉得有何乐趣，反而常常因为烧火添柴而不小心被烫到，却也不好意思告诉夜华。现在想来，委实是委屈的很……
而现在，呵护了自己九万年的这个叫墨渊的男子，尽管她从来没有说过，可他就是知道她不喜欢做饭，他一开口便说不愿勉强她、不愿为难她！他说只要她抱着他、陪着他，就是最好的帮厨了！
墨渊和夜华，这两个男子，确然是不同的，他们对她的爱，截然不同，霄壤之别。
“浅儿？”
“嗯？”白浅听到墨渊唤她，连忙应声。
“鱼做好了。我知道你不爱喝鱼汤是因为鱼汤有腥味。这种鱼叫‘大贡白’，是咱们神界最没有腥味的鱼了。而且我刚才已经又净化过一遍鱼汤了，保证一点腥味也没有。你放心喝就好。走吧，我们去厅堂和药师一起吃饭吧。”墨渊一手端着鱼汤，一手牵起白浅，带着她向草庐的厅堂走去。
白浅的心颤悠悠地摇晃着，仿若有细细密密的小雨滴打在她心上。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真的都知道她的一切喜恶，他连她不爱喝鱼汤腥味都记在心上，还特意为了她将鱼汤再次净化。
他不像那个人。那个人，即便知道她不喜欢，也硬是盛了鱼汤要她喝。那个人，一味按照自己认为对的方法对她好，多不顾及她的想法和心情。她不否认那个人也是爱她的，也是真心待她的，只是，那种爱，并不是她要的。
而眼前与她牵手而行的他，时刻将她的想法和心情放在第一位，他所有的付出和爱，都在等着她回应“她愿意”这三个字，而不是“她同意”。愿意是心甘情愿，同意却往往是无可奈何。这是多么深刻的爱啊！这是超越生死的爱啊！
去何速兮来何迟，是耶非耶两不知。自己却一度离开了这份爱，蹉跎了九万年，直到现在，才认清、看清、想清了这份爱！
此心此情，白浅啊白浅，你扪心自问，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墨渊，我白浅，自现在，愿意以爱之名完完全全地走进你生命中，希望此心未为晚也，希望此后余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