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来自万木山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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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青!卓青!!你这混小子给我滚上来!”六十二岁的桑布克弓着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鹰爪般的手指紧握着手杖,用力敲着泥地。这个老人身上罩着破烂不堪的由藤线织成的网衣,就像只被渔网缠身的黑泥鳅,精瘦的身躯下又不失那已经萎缩的肌肉,可见他年轻时的身材是多么强壮精炼。



    被桑布克这么一呼喊,原本还在溪水里摸鱼的半大男孩便灰溜溜的爬上了岸,很不情愿的套上湿漉漉的麻衫,嘴里还在低声嘀咕着什么。

  桑布克所站的那块溪边地带上生满了各种各样的沼泽植物,浓密到淹没了他的脚踝,他回头对身边那位瘦高的中年人笑了笑,“双脚被这些滑腻腻的蕨草包裹可称不上什么好感觉,对吧,高贵的老爷。”

  “是啊,感觉脚底已经被那些该死的吸血虫咬了很多口了,不过听说被水蛭吸血能让人保持清醒,这样也不赖。”封邵寒无奈的笑着,不自然的抬了抬被污泥包裹的鹿皮鞋,一张国字脸上露出两个酒窝,他穿着宽松的高腰绸子长裤,扎着黑色的蛇皮腰带,上身是半长袖的白色短衫,留着清爽的短发,两鬓有些斑白,加上腰间那柄银色的长剑,这些就足以代表了他贵族的身份。

  “您的侄子呢,那位高贵的公子?”桑布克左右张望,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那个即将成年的贵族少年就不知何时消失了在了中年人身边。

  “他去上游取水了,那孩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嫌这里的水不干净。”封邵寒指了指自己的右侧方。

  “这样啊。”老人转身拄着手杖走了几步,慢慢抬头望着树盖缝隙间暴露的天空,“天就快黑了,依我看,还是在溪边住一晚再赶路吧。”

  “不行,我们必须尽快穿过这万木山,之前已经耽搁很久了,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进入冬长年了,要在那之前赶回黎南。”中年人不容辩解的说,伸手碾死一只不知名的飞虫。

  “这个……”桑布克双手扶着手杖,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那张老脸皱成了一团,“前面是万木山最密的林子,就连我也只在二十年前进去过,在那里面走夜路,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迷路。”

  封邵寒活动了一下腰带,“怎么?万木山最有经验的老猎户,也有畏惧森林的时候吗?”

  “这里是凶神的领地,一切都要看神的旨意。神安排那里是最危险的深林,就一定有神的理由的。”桑布克右手贴胸,虔诚的喃喃道。

  “可惜我不信凶神,要知道,神也需要钱,你说是吧。”中年人扬起下巴,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把满满一袋子金元扔给了桑布克。

  “老爷,您在诋毁我的信仰。不过您说的对,没有钱,我们拿什么来为伟大的神灵修筑庙宇神祠呢?”桑布克见到钱袋,虽然满口的崇高信仰,但他的动作和表情早已出卖了他,那种世人皆有的贪婪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说这话时他用手掂量着金元的重量,心算着金元的数量,加上之前得到的预付金,大概可以在山外的平原上买一个农场了,正好让他安度晚年。他心里如是想到。

  “那就出发吧。”中年人摆了摆手,又冲着溪流的上游吹了个口哨,用以呼唤他的侄子封一鸣回来。

  这是封邵寒第一次走陆路前往独立城。他出身自黎南帝国的封王世家,在家族中排行老二,是家族金柜的副掌柜,这次前往独立城贷款,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亲自出马,如果不是他的大哥————封家家主、大掌柜封邵佐安排他带封家少主出门历练,他也就不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事了。万一封一鸣在路上出什么事,回到封家必定有他好果子吃。

  封家自古以来便是从商起家,千年以来,封家金子柜更是发展成了整个东极内都屈指可数的大金行,封邵寒在年少时便常常跟随父亲远渡大洋去独立城贷款,可近年来厄莱茵海上不太平,海盗闹得猖狂,没有哪艘出海的船胆敢在独立城附近海域来往,他只能走陆路穿过克里苏、鬼灀两大帝国前往目的地。

  去时,封邵寒和封一鸣走的是远路,尽管花的功夫要多,但路上相对安全。回来时他想尽快回家,所以选择了近路,途中经过克里苏帝国东部的万木山,这是个被种种恐怖谣言所充斥的不祥之地,在当地的猎人口中,万木山是禁忌之地,千年来鲜有人胆敢进入这个地方。所以他花重金收买了当地资历最老的猎手桑布克领路。封劭寒不信那些凶神信徒口中荒谬的谣言,只想尽快回家,完成任务。

  “您的侄子大概走的太远了,必须让他尽快回来。这可不是您家里的私人花园。”桑布克见封一鸣久久不归,也看到了封邵寒脸上的顾虑,马上使唤他的小孙子桑卓青去找封一鸣。

  桑卓青是个半大孩子,但常年跟随爷爷进入万木山外围打猎,对这里的路熟悉的很,听到爷爷的话,他便屁颠屁颠的朝溪流的上游找封一鸣去了。


    “来的路上听说万木山里有恶鬼出没,是真的吗。”封邵寒坐在从地面隆起的盘根上。

  桑布克黝黑粗糙的脸抽动了一下,从腰后取出烟袋锅子,又从装金元的钱袋里取出一撮烟草塞进烟袋锅子里,用火石点上后坐到封邵寒身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在我们克里苏帝国,每个凶神的子民都相信千年之前发生的那段历史,那段不被大多数东极人承认的事实。那段历史所留下的恶果,是真实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万木山便被牵涉其中,因为这里在千年之前曾是古战场。”

  封邵寒耸耸肩,没有说话。他不明白这个老人为何会变得如此严肃。

  “是恶魔部族,那些恶鬼般的家伙曾在万木山生存过,在千年之前,这里曾是他们的殖民地。”老人狠狠地抽了口烟。

  “沉沙传说根本不存在,恶魔部族的存在更是一个笑话。”封邵寒斩钉截铁的说。

  “我就知道您不会相信,您大概没有见过那些徘徊于深林幽暗之处的恶鬼,他们双眼冒着兽类的光,穿着残破的铁甲,手拿断剑残矛,更可怕的是……它们其中有的已经没了脑袋,但仍旧可以奔跑。”桑布克整个人像是丢了魂那样,他就这么面色阴沉的看着封邵寒,伴着刚刚暗下来的天色,他手里的烟袋锅子随着他年迈的手在颤抖,不时抖落出几颗颤抖的火星子,“比羚羊还要快。”

  封邵寒看着看着桑布克这反常的状态,心里居然掠过一丝寒意,他不安的站起身,朝着小孩子离去的方向望去,“你的孙子,怎么还没回来?”

  “现在您也开始害怕那些恶鬼出现了是吗?”桑布克耷拉着眼皮,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眼圈,“放心吧,我的老爷,这里是‘边缘地带’,如果想遇到那些恶鬼,恐怕还要等我们走的再深一点才行。”

  就在这个老人话刚说完的那一刻,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了一声惊叫声,两人都紧张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惊叫声很短,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因为太过凄厉,如果是人的话除非是受到了生死不如的折磨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尽管如此,封邵寒还是条件反射般的握住了长剑剑柄,很快就因为紧张而手心出汗。

  “那是什么声音。”受到惊吓的中年人直勾勾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有可能是鸟,或是别的什么野兽。”老人就显得比封邵寒要冷静的多,但这份冷静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山野林间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薄雾,白色怨魂一样萦绕在幽深的原始森林中,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影只留下淡淡的的光斑,湿热的风穿过密林,伴随着鸟兽群飞,声音如泣如诉,此刻这些声音在人的耳中仿佛放大了一千倍。

  “这是……节肢动物发出的叫声。”桑布克面如土色,拿着烟袋的手抖如筛糠。

  “节肢动物?”封邵寒不解。

  呼吸之间,那叫声戛然而止,停留片刻后他忽然看身旁的老人浑身在颤抖,疑惑地仔细看去,就看到桑布克肩膀上落了一摊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带着浓重的腥臭味道,封劭寒下意识地抬头朝上望去,只见树冠之上黑影斑驳、交错复杂,什么都看不到,仔细观察了许久之后,他看到了人生中最恐怖的场景。

  两颗如灯笼般大小、正在冒着血光的什么东西在上面,像是那东西的眼睛,也不知在那里盯着看了多久了,封劭寒咬了咬牙,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全身的肌肉随着神经马上紧绷了起来,而他身边的老人早就跑出去五十多米了。

  “啊呀!”他条件反射的大吼一声吐出胸中压抑的浑浊之气,猛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昏暗中闪过一道白光。他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那东西大概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于是开始从望天树上爬下来,封劭寒听到到六人环抱粗的树躯开始发生了猛烈的颤抖,这先前从容应对的神态自若瞬间崩塌,他知道这声响足以说明了来者的身躯有多么庞大,他才知道自己的胜算将有多么渺小,所以他二话没说随便找了个方向逃窜而去。


  昏暗之间他本想跟着桑布克逃走,但发现那个老家伙早就跑的没影了。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四面八方的藤蔓和树根挡住了去路,身后巨大的树冠上爆发出了一阵树枝藤条折断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只黑色如井口般大小的节肢动物从望天树上落了下来。

  “我的赤神呐!是人面蝎!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封劭寒无数次的挥剑劈断身前拦路的树藤荆棘,挣扎着想要冲进豁口。

  就在这时,后面巨大的人面蝎已经追了上来,封邵寒刚要钻进那个被砍出来的豁口,突然就听到了封一鸣的声音。

  “二叔……”

  那声音极其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也不知为何,就在封一鸣的声音响起后,那只人面蝎的行动突然戛然而止,那个庞然大物的肢体摩擦着地面发出窸窣声,不安的气氛愈加高涨。

  此时天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借着那畜生眼里的血光,封邵寒咬着牙看到它的脑袋顶上插着一把剑,那是一把在剑镗处镂刻着两把剑交错于一朵氤花图纹之后的银质长剑,那正图纹是封家的家徽,那把长剑只被他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封一鸣的佩剑,只有家族少主才能拥有的。

  “二叔……救我……”封一鸣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在哪儿?!!”封邵寒大着胆子吼了一声,就又听到了人面蝎口中发出的低吼声,但他看到了那个趴在人面蝎背上的人影,正用手死死的握着银质长剑的剑柄,像握着救命稻草。

  话音未落,人面蝎已经捕捉到了那个在自己身上传来的声音,一根又细又长的尾钩如闪电霹雳般出击,随后便是肉体被刺穿的声音,不等封邵寒发出惊叫,人面蝎的尾刺便带着封一鸣挥舞在了半空之中,又是一声震慑人心的肉体撕裂声,那个少年的身子被活活撕碎,五脏六腑伴着浓郁的黑血泼洒出来,伴着金属嗡鸣声,银质长剑不偏不倚的落到了封邵寒面前,连同肚腹已经不复存在、胸腔骨暴露无遗的封一鸣。



  人面蝎口中伸出一根细长如管子的东西,开始扎进封一鸣的残躯内饮啜着。电光火石之间,封一鸣的身体猛地一震,回光返照般的伸出右手抓住了封邵寒。


  恐惧如瘟疫般爬满了封劭寒的全身,他拿起插在泥地上的银剑,连砍了两刀才把那只死死攥住自己的血手砍掉,随后他连滚带爬的钻入豁口,惶然逃走,每跑一步都差点跌倒,他内心绝望惶恐,之前的沉稳的老派作风荡然无存。

  也不知逃出去多久,封劭寒觉得身后的人面蝎不会再追上来了,这才扶着一旁的树停了下来,他的衣服在逃命时被荆棘划破变得破烂不堪,他的全身也被划了无数道口子,鲜血直流,但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因为他又累又惊,停下之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了树下,刚一躺下,后脑勺就被身后的硬邦邦的树干磕到了,疼得他连忙捂住了后脑勺。

  “可怜我封家老二一世英名,这次可给封家金子柜丢了大脸了,连个孩子都没能保护好。”封劭寒顺势一想,他开始考虑自己还要不要回家。但就在这时,骂骂咧咧的他捂着脑袋顺势回头望去,他本以为自己正靠着一棵树,但看过之后他就愣住了,封劭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竟然看到了一个人!他靠着的竟然是一个人!

  但仔细看了之后,再结合刚才触碰的感觉,封劭寒才知道那是个石人雕像,心里的紧张这才减了一半,他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凑近了去看那座石人雕像,雕像足足有两米多高,是个面目狰狞的男性形象,石像双脚分立,双手高举,动作有些奇怪。尽管上面长满了苔藓,石像表现也被侵蚀的面目全非,但封劭寒仍能看出这石人的装扮并非中原的风格,甚至都不是东极大陆任何一个民族的风格。

  他握紧了手里的银柄长刀,朝石人后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那是一片林中的开阔地,一路走来的沼泽在那里消失,空地间古柏森严环绕,遍地怪石,蕨草之间妖雾流动,但封劭寒目光所到之处已经是极限,根本看不清空地上的情形,就在这时,天上乌云流动,月光带着朦胧的光晕出现,使得空地笼罩在了一片氤氲之中,封劭寒这才看到那居然是一片建筑物的废墟,其中遍地是腐化几近消毁的残垣断壁,

怀着十二分的小心,封劭寒踉踉跄跄的走进了空地,刚一进去马上脚下生出了一阵阴风,他心中一惊,以为是刚刚的人面蝎追上来了,顺势扑倒在了地上,过了半天才虚惊一场的爬了起来。他继续朝空地中走去,不知什么鸟的叫声在远处的深林中传来,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封劭寒经过了很多与之前一样的石人雕像,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废墟之间,走了足有半刻钟,他才看到月光下一座黑漆漆的什么东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无比巨大,像一只巨兽盘卧在空地的中央。

那应该是一座神明祭坛的遗迹,但比起那些早就被水流和风力侵蚀了的建筑,这座祭坛保存的还算完好,封劭寒小心翼翼的寻摸了过去,他能看得出来,这座神坛的建造风格并非来自昆吾人的赤神,也非九黎人的凶神,赤神和凶神的神坛多以黄石和青石为建筑材料,而这个巨大的神坛竟然是黑色石头建造的,封劭寒年轻时跟随商船去过西极大陆,这种黑色的石料叫做黑狼石,其石矿只有在西极才有。

“难道……这真是恶魔部族的遗迹?”封劭寒从风化的石阶上捡起一块碎化的黑狼石,拿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恶魔部族……这不可能,但那人面蝎……没道理啊,人面蝎怎么会出现在万木山呢?那也是西极大陆的生物啊……”

这个中年人抱着脑袋在祭坛的台阶上想了好久,他的脑子里乱作了一团麻线,一些从来不敢想象的传说故事全部涌了进来。


他从小听了很多关于恶魔部族和沉沙之地的传说,尽管他对这种不符实际的传说持有半信半疑的状态,但如今类似恶魔部族存在过的遗迹就在眼前,加上之前桑布克的那番话,一瞬间他觉得毛骨悚然到了极致。


渐渐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传说中西沙固沉有轮回水晶石的环阳谷,传说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活着的真实性,于是他下意识的去看自己被封一鸣死前抓住的右手,看着那斑驳的血手印,以及指甲留下的划痕,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有了一个自己不敢相信的判断。

封劭寒走来的方向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抬眼望去,他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那个人影的胸腹是空的,暴露着一根根残缺的腔骨,他开始确信自己心中的那个判断,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封劭寒看着那人身上若隐若现的毒斑,死死抓住手中的银柄长刀,咬着牙吞了口口水,他知道,那是封一鸣,他回来了。

与此同时,他的右侧方也响起了鞋子踩在泥地上的声音,他迅速看去,结果又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大概来自一个年迈的老人,但是他没有脑袋,走路缓慢。再仔细看去,无首人影身边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孩子光着屁股,脑袋只剩下了半个。

“炼金巫灵……恶魔部族的炼金巫灵,能让死人变成行尸走肉的炼金巫灵!沉沙传说是真的!!”封劭寒顿觉毛骨悚然,口中不自觉的吐出了这些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振聋发聩,他举起了长刀,而对面的封一鸣已经朝他冲了过来。带着赫赫的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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