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情寄鹊桥仙——咏七夕节古诗词赏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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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情寄鹊桥仙

——咏七夕节古诗词赏析(五)

王传学

“鹊桥仙”为咏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而创作的乐曲。始见北宋欧阳修词,中有“鹊迎桥路接天津”句,故名。又名《金风玉露相逢曲》、《广寒秋》等。借牛郎织女的故事,以超人间的方式表现悲欢离合。古已有之,如《古诗十九首》中的“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曹丕的《燕歌行》、白居易的《牵牛织女·七夕》、李商隐的《辛未七夕》等。

到了宋代,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秦观、范成大等都用《鹊桥仙》这一词牌,写有咏吟此题材的词作。这些词作感情基调有同有异,艺术表现手法多样,是宋代咏七夕词的代表作品。

欧阳修的《鹊桥仙》,认为牛女一年一会是天意不教长:

月波清霁,烟容明淡,灵汉旧期还至。鹊迎桥路接天津,映夹岸、星榆点缀。    云屏未卷,仙鸡催晓,肠断去年情味。多应天意不教长,恁恐把、欢娱容易。

月光如水,澄亮明净。云雾缭绕,或明或暗,七月七日在天河上搭鹊桥供牛郎织女相会的日期又到了。喜鹊相接为桥,牛郎织女渡桥相会。似榆钱密布的天空繁星映照两岸,点缀太空。绘有云彩的屏风还未卷起,天鸡就已鸣叫,一转眼天就亮了,良宵苦短,这必然是老天爷的安排,不能让你太容易得到欢乐,否则你就不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欢乐。

一般咏牛郎织女相会故事,无非着力于描绘双星平时天各一方的凄苦相思,抑或是鼎力衬托七夕相会时的欢喜缠绵。而此首词却颇具新意,“多应天意不教长”,原来之所以良辰短暂,“仙鸡催晓”,却是因为世人将欢娱看得太过容易而不知珍惜,所以“天意”故意如此安排,树立牛女典型以提醒世人,要珍惜眼前的幸福。立意新颖别致。

秦观的《鹊桥仙》,歌颂坚贞诚挚的爱情: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是一首咏七夕的节序词,起句展示七夕独有的抒情氛围,“巧”与“恨”,则将七夕人间“乞巧”的主题及“牛郎、织女”故事的悲剧性特征点明,练达而凄美。借牛郎织女悲欢离合的故事,歌颂坚贞诚挚的爱情。结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最有境界,这两句既指牛郎、织女的爱情模式的特点,又表 述了词人的爱情观,是高度凝练的名言佳句。这首词因而也就具有了跨时代、跨国度的审美价值和艺术品位。 此词熔写景、抒情与议论于一炉,叙写牵牛、织女二星相爱的神话故事,赋予这对仙侣浓郁的人情味,讴歌了真挚、细腻、纯洁、坚贞的爱情。词中明写天上双星,暗写人间情侣;其抒情,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倍增其哀乐,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肺腑。

词一开始即写“纤云弄巧”,轻柔多姿的云彩,变化出许多优美巧妙的图案,显示出织女的手艺何其精巧绝伦。可是,这样美好的人儿,却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共同过美好的生活。“飞星传恨”,那些闪亮的星星仿佛都传递着他们的离愁别恨,正飞驰长空。

关于银河,《古诗十九首》云:“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盈盈一水间,近在咫尺,似乎连对方的神情语态都宛然在目。这里,词人却写道:“银汉迢迢暗渡”,以“迢迢”二字形容银河的辽阔,牛女相距之遥远。这样一改,感情深沉了,突出了相思之苦。迢迢银河水,把两个相爱的人隔开,相见多么不容易!“暗渡”二字既点“七夕”题意,同时紧扣一个“恨”字,他们踽踽宵行,千里迢迢来相会。

接下来词人宕开笔墨,以富有感情色彩的议论赞叹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对久别的情侣金风玉露之夜,碧落银河之畔相会了,这美好的一刻,就抵得上人间千遍万遍的相会。词人热情歌颂了一种理想的圣洁而永恒的爱情。“金风玉露”用以描写七夕相会的时节风光,同时还另有深意,词人把这次珍贵的相会,映衬于金风玉露、冰清玉洁的背景之下,显示出这种爱情的高尚纯洁和超凡脱俗。

“柔情似水”,那两情相会的情意啊,就像悠悠无声的流水,是那样的温柔缠绵。一夕佳期竟然像梦幻一般倏然而逝,才相见又分离,怎不令人心碎!“佳期如梦”,除言相会时间之短,还写出爱侣相会时的复杂心情。  “忍顾鹊桥归路”,转写分离,刚刚借以相会的鹊桥,转瞬间又成了和爱人分别的归路。不说不忍离去,却说怎忍看鹊桥归路,婉转语意中,含有无限惜别之情,含有无限辛酸眼泪。 回顾佳期幽会,疑真疑假,似梦似幻,及至鹊桥言别,恋恋之情,已至于极。词笔至此忽又空际转身,爆发出高亢的音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两句词揭示了爱情的真谛:爱情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可贵得多。这两句感情色彩很浓的议论,成为爱情颂歌当中的千古绝唱。它们与上片的议论遥相呼应,这样上、下片同样结构,叙事和议论相间,从而形成全篇连绵起伏的情致。这种正确的恋爱观,这种高尚的精神境界,远远超过了古代同类作品,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另外,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由于外出谋生、社会动乱等原因,夫妻分离是经常发生的,秦观此词,对于离人,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持和心灵的慰藉。

这首词的议论,自由流畅,通俗易懂,却又显得婉约蕴藉,余味无穷。词人将画龙点睛的议论与优美的形象、深沉的情感结合起来,起伏跃宕地讴歌了人间美好的爱情,取得了极好的艺术效果。

再看南宋词人范成大的《鹊桥仙·七夕》,感叹新欢不抵旧愁多: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两千多年来,牛郎织女的故事,不知感动过多少中国人的心灵。在吟咏牛郎织女的佳作中,范成大的这首《鹊桥仙》别具匠心,是一首有特殊意义的佳作。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起笔三句点明七夕,并以侧笔渲染。织女七夕渡河,与牛郎相会,故又称双星节。此时银河两岸,牛郎已无心耕种,织女亦无心纺织,就连天上的众仙女也忌妒了。起笔透过对男女主人公心情的描写,烘托出一年一度的七夕氛围。接下来三句,承群仙之相妒写出,笔墨从牛女宕开,笔意隽永。“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形貌娟秀的嫦娥蹙紧了蛾眉,风姨竟然兴风吹雨来骚扰(风姨为青年女性风神,见《博异》)。这些仙女,都妒忌着织女呢。织女一年才得一会,有何可妒?则“嫦娥悔恨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唐•李商隐《嫦娥》)可知,风姨之风流善妒亦可知,仙界女性之凡心难耐寂寞又可知,而牛郎织女爱情之难能可贵更可知。不仅如此,有众仙女之妒这一喜剧式情节,使他们的悲剧性爱情,似也具有了喜剧性色彩。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下片,将“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的相会情景一笔带过,更不写“忍顾鹊桥归路”的泪别场面,而是着力刻画牛郎织女的心态。七夕相会,匆匆而已,如此一面,怎能错过!然而见了又只是重新撩乱万千离愁别绪罢了。词人将神话性质进一步人间化。显然,只有深味人间别久之悲人,才能对牛郎织女的心态,作如此同情之理解。“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结笔三句紧承上句意脉,再进一层刻画。三百六十四个日日夜夜之别离,相逢仅只七夕这一刻,旧愁何其深重,新欢又何其有限。不仅如此,旧愁未销,反载了难以负荷的新恨归去。年年岁岁,七夕似乎相同。可谁知道,岁岁年年,其情其实不同。

在人们心目中,牛郎织女似乎总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而已。然而从词人心灵之体会,则牛郎织女的悲愤,乃是无限生长的;牛郎织女之悲剧,乃是一部生生不灭的悲剧,是一部亘古不改的悲剧。牛郎织女悲剧的这一深刻层面,这一可怕性质,终于在词中告诉人们。显然,词中牛郎织女之悲剧,有其真实的人间生活依据,即恩爱夫妻被迫长期分居。

此词在艺术造诣上很有特色。词中托出牛郎织女爱情悲剧之生生不已,实为世事常态。以嫦娥风姨之相妒情节,反衬、凸出、深化牛郎织女之爱情悲剧,则是独具匠心的。全词辞无丽藻,语不惊人,正所谓将绚烂归于平淡。

宋词描写牛郎织女故事,多用《鹊桥仙》之词牌,不失“唐词多缘题”(《花庵词选》)之古意。其中佼佼者,前有欧阳修,中有秦少游,后有范成大。欧词主旨在“多应天意不教长”,秦词主旨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成大此词则旨在“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可见,欧词所写,本是人之常情。秦词所写,乃“破格之谈”(《草堂诗馀隽》),是对欧词的翻新、异化,亦可说是指出向上一路。而成大此词则是对欧词的复归、深化。牛郎织女的爱情,纵然有不在朝暮之高致,但人心总是人心,无限漫长之别离,生生无已之悲剧,决非人心所能承受,亦比高致来得更为广大。故成大此词,也是对秦词的补充与发展。从揭示悲剧深层的美学意义上说,还是对秦词的一种修正。欧、秦、范三家《鹊桥仙》词,呈现一否定之否定路向,显示了宋代词人对传统对人生之深切体味,亦体现出宋代词人艺术创造上不甘逐随他人之独创精神,当称作宋代词史上富于启示性的一段佳话。

北宋词人黄庭坚的《鹊桥仙•席上赋七夕》,表现了对天上爱情的向往:

朱楼彩舫,浮瓜沈李,报答风光有处。一年尊酒暂时同,别泪作、人间晓雨。        鸳鸯机综,能令侬巧,也待乘槎仙去。若逢海上白头翁,共一访、痴牛騃女。

词的上片写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美好风光,及分别时的悲伤情景。下片词人感叹牛郎织女的爱情,多希望乘一叶轻舟,在海上遇一仙人,陪自己一起去看望痴情的牛郎织女吧。词中寓情于景,想象奇特,表现了对天上爱情的向往。

宋代词人吴潜的《鹊桥仙?己未七夕》,赞美爱情的天长地久:

银河半隐,玉蟾高挂,已觉炎光向后。穿针楼上未眠人,应自把、荷花挼揉。        双星缥缈,霎时聚散,肯向鹊桥回首。原来一岁一番期,却捱得、天长地久。

词的上片写七夕夜已深,穿针楼上的女子,还在仰望天空,想象牛郎织女相会的情景。“应自把、荷花挼揉”,这一细节描写,把该女子的内心活动表露出来了,她也盼望和自己的心上人相会吧。

下片想象牛郎织女鹊桥相会,霎间相聚又分散,不忍心回头看那鹊桥路。词人感叹道:“原来一岁一番期,却捱得、天长地久。”那怕是一年只见一次面,却也能爱到天长地久。这恒久的爱情,感动了人间多少痴情男女!

宋代女词人朱淑真的《鹊桥仙•七夕》,发出了深沉的思考:

巧云妆晚,西风罢暑,小雨翻空月坠。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        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

世人写七夕,大多颂扬牛郎织女对爱情的执着追求,讴歌他们对爱情的至死不渝。写得好的当推秦观《鹊桥仙》,写出了牛郎织女对爱情的执着和坚贞,一年一次的相会让他们的爱情更加刻骨铭心,自然胜却人间无数。仙人不同凡人,爱情自然胜过凡夫俗子。词的结尾给牛郎织女的爱情赋予了永恒的意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情的永恒似乎掩盖了牛郎织女一年一次鹊桥相会背后的故事,也让人渐渐忘却牛郎织女七夕相会是爱情的喜剧呢,还是爱情的悲剧?或许世人已经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牛郎织女一年一次鹊桥相会是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斗争的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世人是满意的,至少大多数人是满意的。然而千百年来还是有人不满意,这个人就是朱淑真。

朱淑真不满意,读了她的《鹊桥仙•七夕》,我们知道她确实不满意,非但不满意,还对牛郎织女一年一次的鹊桥相会提出自己的质问,这说明她根本不认同世人的认识,更不会认同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对永恒爱情的颂扬。在这首词里,她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世人被欺骗的痛和被这个社会愚弄的恨。爱情的破灭和婚姻的不幸让她对这个社会的黑暗认识得很清楚、很透彻。而这首词又是她痛与恨的延伸和深华。

上片前三句写景。“巧云妆晚”,点出时间是傍晚,“巧云”写出晚霞多姿多彩,这里沿用了牛郎织女的传说。相传天上绚丽多彩的云彩是织女巧手织成的布化成的,这也是少女们乞巧的原因。“西风罢暑”,点明季节。金秋时节,暑气已褪,几丝凉爽带来几分惬意,几分好心情。“小雨翻空月坠”,突出天气,傍晚之前曾下过一场小雨,雨后的天气更好,月亮也识趣地躲了起来了,因为下面就是七夕节很重要的部分“乞巧”。这时一切显得是那么美好,好天气好节日好心情,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在葡萄架下听到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时悄悄说的情话。然而这小雨从何而来呢?那是牛郎织女相会的“离肠恨泪”。天已晚,夜渐深,牛郎织女还在鹊桥上难舍难分,一年里只有一次,只有这一天,这一天的等待是那么的漫长,这一天的过去又是那么的迅捷。也许世人只关心他们一年一次相会的喜悦和幸福。而词人笔锋一转,写出牛郎织女一年一次鹊桥相会背后那不为人知的煎熬和痛苦。

“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她不写相会,反写离别,不写相会的喜悦欢娱,反写离别的“离肠恨泪”,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相见时难别亦难”,每次短暂的相会只会增加别时和别后的痛苦。更何况“尚多少”,词人向沉浸在喜悦里的人们发问,还有多少这样经过漫长等待的和短暂欢娱的“离肠恨泪”。也许人们根本想象不出牛郎织女背后的“离肠恨泪”,在这里词人把牛郎织女人化,褪去了他们身上神圣的光环,也赋予了他们凡夫俗子的感情。事实上,他们已不再是神,而是两个可怜的人,该我们给予更多同情和眼泪的两个可怜的人。

词的上片,由景入情,笔锋陡然一转,反问一句给人当头棒喝,让人清醒,发人深思。用人间的节日欢庆反写牛郎织女一年一次鹊桥相会的痛苦,痛定思痛,痛何如哉。这时我们会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牛郎织女的悲剧,我们到底应该怎样认识他们的悲剧。发问是伏笔,为下片的感情蓄势。

词的下片仍然不徐不缓,写了少女们设果乞巧的情景,但心情已截然不同。“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夜已深,痴情的少女们仍然在虔诚的乞巧。然而深秋季节,一阵阵微凉给少女们带来一阵阵“幽欢”,在不知不觉之间渲染了悲凉的气氛。尽管如此又有谁会注意这一微弱的不愉快呢?人们似乎对牛郎织女的七夕相会满意了,又会有怎样的奢求呢?

但词人不满意。她既悲且痛,发出这样的感慨:“天上人间满意。”天上满意,是因为他给牛郎织女一次七夕相会,还能有什么不满意呢?否则便永隔天河,永远不得相会。人间自然也是十分满意,那是因为牛郎织女通过自己的抗争终于赢得了一次七夕相会,这是艰难的胜利,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可是词人不满意,她痛心她憎恨天上的满意,也鄙薄人间的满意。“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她发问,向天上发问,向人间发问。既然是忠贞不渝的爱情,为什么不让自己的爱情每一天都在厮守,每一天都是幸福美满,却又变成天河相隔只在七夕的一年一次的相会的悲剧呢?爱情需要考验,但不是一年一次的相会;爱情需要厮守,就是两个人用恩爱的生活来细细灌溉。这时全诗的情感达到了高潮。上片和下片的两句发问也表达了词人对爱情的观点,她要比秦观的永恒爱情观来得直白,来得真实。她悲剧的一生让她对爱情和婚姻有着深刻的认识,既写出了她对社会的血的控诉,又表达了她对美好的真正的爱情的渴望。

在词人的心中,爱是两个有情人的相厮相守,爱是花前月下的脉脉情话,爱是欢娱后的两情相悦,爱更是两个人一生一世的永不分离。相反,牛郎织女岁岁年年的相思只能使爱变得沉重,日日夜夜的眼泪又会使爱变得灰暗。淑真是女人,细腻丰富的感情让她的爱变得简单,变得执着,变得现实。词人明写牛郎织女的悲欢,实写自己的不幸遭遇。在封建礼教禁锢的时代,词人写出这样一首与封建礼教抗争的词来,实属不易,也实属难得。

南宋女词人严蕊的《鹊桥仙》,蕴含了身世之感: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严蕊,原姓周,字幼芳,南宋中叶女词人。出身低微,自小习乐礼诗书,沦为台州营妓,改严蕊艺名。严蕊善操琴、弈棋、歌舞、丝竹、书画,学识通晓古今,诗词语意清新,四方闻名,有不远千里慕名相访。其代表作品有《如梦令》、《鹊桥仙》、《卜算子》等。

词的上片,描写七夕自然美景,衬托出天下女子的美好愿望。

偶尔轻坠而下的碧绿色梧桐叶,那才吐着馥郁清香的桂花,还有水塘中微微凋谢的荷花。是那样的幽静而美丽。楼上的姑娘们,都正忙着在穿针引线,默默地乞求着织女能给自己以智慧和心灵手巧。远望高挂的明月,它那洒下的清辉,正如水一般清澈。

穿针人,既是指天下女子,也包括了自己。据《西京杂记》记载:“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具习之。”这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习俗,七夕的夜里,大凡世间的女子都会以七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词中描写的穿针人在合欢楼乞巧,正反映了广东女子的美好愿望。

词的下片,句奇意新,那看似漫不经心的描写,却隐藏了一个普通女子最为缜密的心思:

姑娘们小盒子里关着的蜘蛛,都已经开始在忙着结网了(蜘蛛结网预示着乞巧开始),却不见银河里的喜鹊忙着搭桥。此时的牛郎不肯耕田,织女也没有心思纺织了。他们隔着银河,相互守望。看来,今晚他俩要辜负几千年来人们心中向往的这么一段美丽动人的爱情传说了。每逢此际,人间是要经过一年的时间等待。而天上的牛郎织女,人家也不过仅仅才过了一夜的相思罢了。那么,人间爱,天上恋,哪个更苦?

词人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清醒地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貌美才高,每天的强颜欢笑,逢场作戏,就似一枝任人攀折的柳。再说女人美丽的青春和男人所喜好的姿色,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如荷花般凄然凋零。牛郎和织女的传说固然美好,可他们也有寂寞地守望在银河两端的时候。

强颜欢笑,逢场作戏,这分明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只不过,想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的,既真实又简单的爱情。

人间爱,天上恋,谁比谁更长久,谁又比谁更浪漫?

宋代词人谢薖的《鹊桥仙?月胧星淡》,感叹人间的不平:

月胧星淡,南飞乌鹊,暗数秋期天上。锦楼不到野人家,但门外、清流叠嶂。        一杯相属,佳人何在,不见绕梁清唱。人间平地亦崎岖,叹银汉、何曾风浪。

谢薖(k)(公元1074—1116年)字幼盘,自号竹友居士。其兄谢逸,二人皆能诗,并称“二谢”, 江西诗派诗人,列名《江西诗社宗派图》。终身不仕, 高风亮节,为时所重。著有《竹友集》十卷。 《彊村丛书》有《竹友词》一卷。后人赞其词“尤天然工妙”。

这是一首咏七夕的词作,但是,全篇却没有谈什么男女伤别、儿女恩爱,而是以天上、人间的对比,描绘了人间的不平,抒写出世路的艰险。这是有感于北宋王朝末期衰败的局势,而发出的感叹。

上片写天上。“月”、“星”、“乌鹊”、“秋期”、“锦楼”,均为天上景物。锦楼,相传为汉武帝的曝衣楼,在太液池西面,每年七月七日,宫女出来曝晒后宫衣物(见《西京杂记》)。秋期,即七夕。在列举了这些天上美妙、令人神驰心往的景物之后,突然,笔锋一转,写道:“锦楼不到野人家,但门外、清流叠嶂。”挺拔高奇,为戛然独造之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宫阙锦楼,一个是“清流”、“叠嶂”的“野人家”。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

  下片写人间。一开始,即发出“一杯相属,佳人何在?不见绕梁清唱”的叹谓。相属,即敬酒、祝酒。绕梁清唱,形容歌声的美妙。典出《列子·汤问》:韩娥过雍门,唱歌求食。走后,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后来,人们用以形容美妙动人的歌声或歌者。这里指“佳人”。结尾写道:“人间平地亦崎岖,叹银河、何曾风浪。”直言不讳,一语道破了词人写词的意图。从而,成为千古名句!

  这首七夕词,写天上宫阙和人间村荒野户的形象对比。而且通过对比,发出了振撼人心的慨叹,别是一番立意和独特构思!“人间平地亦崎岖,”这振荡时代的强音,发自一个封建时代的词家之口,实是难能可贵!

北宋大词人苏轼的《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则借七夕故事,抒写送别友情:

缑山仙子,高情云渺,不学痴牛騃女。风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客槎曾犯,银河微浪,尚带天风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苏轼和友人陈令举等坐船游玩,一边喝酒,一边快乐的畅谈,然而相聚总是要分离的,为了表达对陈令举的依依不舍,词人便写下这首词送给他。

词的上片,紧切七夕下笔,但用的却是王子乔飘然仙去的故事。据刘向《列仙传》载,周灵王太子王子乔,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被道士浮丘公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于山上见柏良,对他说:“告我家, 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颠。”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苏轼此词上片,借这则神话故事,称颂一种超尘拔俗、不为柔情羁绊的飘逸旷放襟怀,以开解友人的离思别苦。发端三句,赞王子乔仙心超远,缥缈云天,不学牛郎织女身陷情网,作茧自缚。一扬一抑,独出机杼,顿成翻案之笔。缑山,在河南偃师县。缑山仙子,指王子乔,因为他在缑山仙去,故云。“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承接前文,刻画王子乔超凡脱俗的形象。牛女渡河,两情缱绻,势难割舍;王子乔月下吹箫奏凤凰之鸣,挥手告别时人,乘鹤而去,令人羡慕。王子乔放浪形骸、超凡成仙,和放弃仙位陷于情网的牛女形成强烈的对比,前者由仙入凡,后者超凡归仙,趋向相反,故赞以“不学痴牛騃女”。表现出词人渴望像王子乔一样能够遗世独立、羽化成仙的情志,也是词人对陈令举离别情思的开导之语。

下片写自己与友人的聚合与分离,仿佛前缘已定,事有必然。“客槎曾犯,银河波浪,尚带天风海雨”,借用晋人遇仙的神话故事,比况几位友人曾冲破银浪泛舟而行。晋人张华《博物志》载一则故事说:天河与海相通,年年有浮槎定期往来,海滨一人怀探险奇志,便多带干粮,乘槎浮去。经十余日,至一城郭,遇织布女和牵牛人,便问牵牛人,此是何处。牵牛人告诉他回去后问蜀人严君平便知。后来乘槎人还,问严君平。君平告以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计算年月,正是乘槎人到天河之时。词人借用这则优美的神话故事,比况几位友人曾冲破澄澈的银浪泛舟而行。“槎”,即竹筏;“客槎”,一语双关:明指天河的“浮槎”,暗喻他们所乘的客船。“尚带天风海雨”,切合“浮槎”通海之说。结尾两句笔墨落到赠别。“相逢一醉是前缘”,写自己和友人的相聚;“风雨散、飘然何处”,“风雨”承上“天风海雨”,写朋友分袂,各自西东。“一醉是前缘”,含慰藉之意;“飘然何处”,蕴含无限的感慨之情。

这首词不但摆脱了儿女艳情的旧套,借以抒写送别的友情,而且用事上紧扣七夕,格调上以飘逸超旷取代缠绵悱恻之风,读来深感词人逸怀浩气超乎尘垢之外。

南宋诗人陆游在《渭南文集》中评此词:“昔人作七夕诗,率不免有珠栊绮梳惜别之意,唯东坡此篇,居然是星汉上语,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

现代文学家姜书阁在《论苏轼词的源和流》中评论说:“这里没有儿女惜别之意,飘然高举,高情连云,用星汉上语放怀歌唱,真有‘天风海雨逼人’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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