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icopter

“我带你去办公室逛逛吧。”

Zoey老公似乎兴致很高，执意要带她和孩子去他那个高大上的办公室。

是啊，好不容易通过五轮面试进了这个五百强，还在本市最顶级的写字楼的顶层上班，去88楼俯视一下芸芸众生，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Zoey也很兴奋，着急想去看看。毕竟老公过去三年混得太差了，做什么都不顺。现在好不容易感觉生活上了正轨。“他也有值得炫耀的事情了，多好。”zoey默默地想。

写字楼的确高大上。出入要刷二维码，打指纹。Zoey和儿子像刘姥姥一样，大气不敢出一声，屏息垫脚走在金碧辉煌的楼道里。

“妈妈，这里好香啊。”儿子稚嫩的童声一下子打破了这片豪华的沉默。

“因为物业叔叔有喷香水啊。”zoey本能地回答儿子。

也许是香气作祟，那段尘封的记忆突然被唤起，像这恼人的香气一样，飞扑进zoey的脑子里。

Zoey知道，每栋高尚写字楼和每个豪华酒店一样，都会有专门的调香师为它调制专有香氛，然后通过中央空调送风口，吹遍整栋楼。当年跟着mike住遍各大奢华酒店的zoey，就曾经因为不喜欢Westin酒店刺鼻的香氛，使唤mike大包小包拖着连夜换到Sheraton去。

“年轻啊，谁没有作过。”zoey甩了甩头，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事了。毕竟，当年因为太香了不肯住Westin的zoey，现在连家里卫生间一直返臭味，都睡得很香。

Zoey老公依旧一脸high劲，带着娘俩在88楼的办公室格子间里转悠。

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豪华景观，大公司就是有大公司的能耐，替他卖命的职员只身处在方寸大小的格子里，却有一种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错觉。

“对了，我带你们去停机坪看看。”zoey老公越来越来劲了。

办公室楼上是顶层停机坪，老板坐直升机来公司视察的时候就会停这。办公室边上有一条小小的通风走廊可以走上停机坪。有一次她老公偷摸着出去抽烟的时候发现了这条道，上到停机坪被豪风吹乱了发，还po给她一张灿烂的自拍。

儿子对停机坪的兴趣明显大过格子间，于是一家三口捱过狭长的堆满杂物的通风走道，走上通往顶层平台的台阶。

“咦，什么时候这里上了门禁。”zoey老公推不开台阶尽头的门，转头发现了边上加装了一个门禁。

“没事，我下去拿工牌。”老公明显不死心，吭哧吭哧跑下来去拿工牌。

Zoey和儿子就这样猫在台阶上，透过门缝可以看见硕大的平台，地上画着巨大的一个“H”。

“妈妈，为什么地上有个H啊？！”儿子又发问了。

“因为直升机的英文名是Helicopter啊。”zoey回答。

一个恍神，zoey又想到了Mike。有一次Mike带着她从澳门回香港，身子不太舒服，mike怕她受不了一小时的船路，就订了个直升机票。螺旋桨的声音一样吵的她头疼，正想对mike发火，就发现前排做的是澳门特首何厚铧。一下子浑身的不舒服劲儿都收起了，名媛范儿上身，全程透过椅缝观察特首的一言一行。

“那个感觉，就好像现在透着门缝看外面的停机坪一样。”zoey脑子里又耻笑了自己一番。

很快，老公兴颠颠拿着工牌上来了。

“滴——”拖长的刷卡声响彻闷热的走道。

“哎呀，我没权限，进不去。”老公有点惋惜。儿子一听看不成直升机，立刻不乐意，闹了起来。

狭窄闷热的走道，加上儿子耍脾气的焦躁好像点火器，一下子把zoey的所有情绪都点着了，内心又想起了那个好多年已经没有提及的问号：“如果当时和mike在一起，会是怎样？”

mike是正宗的Mike，美国人。年级轻轻就做了某跨国公司的CEO。

说年轻也不是真年轻，在美国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只不过当时公司的高层全都是花发老头，只有mike一身正腰板，成了全公司女生的男神。

只不过当时zoey更年轻，样貌姣好，身材颀长。也会随着身边同事一起礼貌性地花痴一下Mike，但根本没有幻想过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接下来的情节，大抵就是偶像剧的剧本了：一次公司出城办酒会，zoey只是打杂的小工，太忙太累竟然昏倒在晚宴现场。公司派车送医来不及，而当时会场只有mike的自驾车，Mike竟然主动请缨送她去医院。就这样来来回回，竟然上演了真实版的“霸道总裁爱上我”。

Zoey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虽然mike为她离了婚，也带她去美国见了爸妈，允了她一个可预见的未来。但“小三转正”的魔咒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感觉又这个紧箍咒在头上，这日子是没法过清爽的。所以恋爱中没少折磨mike，呼来唤去都是小事，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就是日常。

但Mike似乎一直没有动摇，坚定要把zoey娶回家。跟个爸爸一样，任由她耍横撒泼。直到zoey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一个清清白白的单身直男，她仿佛遇见了真爱一样，珠宝豪车都不要了，疯了一样飞扑向他。或许那个时候，“正经找个单身男嫁了”是她最大的诉求。

只是婚也结了，寻常日子也过着。挣扎在柴米油盐里，Zoey就突然开始回想起那段自己最耍横任性的时光来。和Mike在一起的日子，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形容绝无过，跟着mike游遍美国、新加坡、香港、欧洲，奢侈酒店住着、豪华大餐吃着。可惜当时的劲儿全拿来作劲mike了，根本没在享受的。“当时肯定不会想到，我现在会为买个学区房而借遍周围友人吧。”zoey又一次耻笑着默默摇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zoey也无数次问自己：“放弃mike会惋惜吗？”

说不会是假的，毕竟你尝过了鱼子酱的味道，再去吃寻常寿司里的大马哈鱼鱼子，会觉得腥到无法下咽。

但人总是这样啊，并无法预知当下或许就是此生巅峰，也因为年轻听不进“委曲求全”的劝。

更何况zoey是朋友间典型的“要爱情不要面包”的情种，物质在真情挚爱前面算什么？

现在年岁渐长，碰到日子特别难过的时候，zoey也会咬牙后悔抱怨，咒骂自己为什么那么傻。触手可及的好日子就这么被自己生生放过。

但静下心来，zoey又会安慰自己：当时的纠结，是真实存在而且无法解决的。不然也不会那么果断决绝地跑向现在的老公。就算自己回到当时，做的选择也未必不是现在。

……

“听说，坐一趟直升机才2000块。”老公高八度的声音一下子又把zoey拉回来，把儿子安慰平静了，他又回过头来兴奋地跟zoey说,“等我发年终奖了，我们坐一趟直升机吧！”

看着老公一脸讨好似的天真，zoey呼了一口气，挤出了一脸笑容：“好啊。”

她转头望了望那个被紧锁的门，门缝里依旧透出了那个巨大的“H”。

是啊，Helicopter。

坐着Helicopter直升天空的那种生活，也已经把大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