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岁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什么有青春文学,有儿童文学,却没有“婴幼儿文学”?虽然我们很小,但也值得尊重啊。而且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啊(没看到诞生了那么多人贩子么)。于是就在那天妈妈为我擦鼻涕的时候,我找到了值得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开创“婴幼儿文学”流派,当鼻祖,并成为该流派标志性的代表人物。还得有,粉西!
后来我见到作家桑格格,一点也不尊敬:姐姐,你落伍啦。你还在写小时候,我都已经在写婴幼儿啦。而且我是鼻祖哦,鼻祖哦。
为了证明我自己的实力,我为这个流派的创作精神做了一个总领性的提炼:每个婴幼儿小孩都有神奇的眼睛,神奇的语言,神奇的知觉,神奇的感受。那是另一种人类,或许比大人更智慧更灵性,是你们大人把他们变平庸的。
如果有外星人来教育我们,我们怎么会变成人类!切。
仰视吧,膜拜吧!山呼海啸滴,高呼万岁吧!
1
那一年生了一场大病。洁白的病房里,妈妈正在和另一个阿姨交谈。
“这小孩子生病了就是麻烦。他不知道也说清楚是什么症状。”那个阿姨说。
“是啊,不像大人,哪里疼哪里不舒服都可以说出来。”妈妈附和道。
晚饭后,妈妈开始教育我:“以后哪里不舒服都要马上告诉妈妈,头疼啊,肚子疼啊,哪里痒啊,都要说出来,妈妈好告诉医生。”我说好。
过了一会儿,我兴奋的告诉妈妈。其实自从妈妈说了那个话之后我就比较关注自己的身体。因此这个细节被我抓住了。我说:“刚才有一股气从我屁股里钻了出去了。”同时心里怀着一种很害怕的感觉,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我至今记得那种一点点害怕不安的感觉,因为多年之后回忆起来很好笑。
“那是屁,没事的。”妈啊嘴里说出一个新名词。但是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还是有点不安。妈妈连说了几遍,那是屁啊。于是我渐渐认识了这个东西。人生有很多第一次,偏偏我记得我第一次认识屁的记忆。
大概过了一年后,又发生了一次类似的事情。我拉尿的时候,发现平时透明的尿变成黄色的了,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的尿怎么变颜色了呢?我马上去找做医生的爸爸。爸爸说,没事的,这是内热太大了原因,没事。但我还是很惊奇。也想不明白尿是怎么变得有颜色的了。
我幼年的记忆里净是这种奇奇怪怪的记忆,真稀奇。
医院里,床单全是白色的,比家里干净多了。每张床头放一个铁架子,放脸盆。因为生病了,开始有玩具了。爸爸给我买了发条青蛙。因为整天都不能下床,就把青蛙放在床上跳。结果旁边床位的一个小朋友小胖要拿去玩。玩着玩着他就把小青蛙放到床边装水的脸盆里去了。
旁边的大人都夸他:“好聪明啊。青蛙在水里游泳呢。”
妈妈还说:“你看人家小胖多聪明,你就不知道吧。”那时候我才知道青蛙是可以在水里游的。
但是这句话刺伤了我小小的自尊心。但没过几天我就释然了,发条青蛙在水了生锈报废了。我心疼归心疼,心里却还很高兴。用我哥哥的话来说:这小胖的聪明只是半截的,他知道自然知识——青蛙可以在水里游泳,却不知道科学知识——铁在水里会生锈。
2
小时候我对语言有创造性的运用。他们教会了我“拜拜”就是再见的意思。但是我的理解却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每次只要说了“拜拜”,我站在原地没动,那个人就走了。我的理解就是这样。
于是每次我不喜欢某个人的话,我就立马跟他说“拜拜”。有时候那个人还在那儿逗我玩,我嘴里就突然蹦出个“拜拜”出来。他们开始哈哈大笑,包括抱着我的妈妈,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个拜拜出来。我还在心里生气,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趣,跟你说了拜拜怎么还不走开。拜拜在我这里就是走开的意思,但我还没学会走开这个词呢,他们也没教。
有一次,一个人拿了一张一百的钞票逗我。那时候我还没见过钱呢,但我知道那是好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感觉吧。我一拿到那个钱,就挥挥手,拜拜。这次他们终于明白了,他们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我真聪明。的确如此,如果换了别的小孩,顶多死拽着钱不放手,哪有我这么机灵,别人还没说话就把别人打发了的。
我很喜欢狭小的地方,比如我喜欢我家那个大衣柜,我觉得那像我的小房子似的。一打开柜门,我一坐进去,就跟旁边的人说,拜拜。我的意思是你快走吧,我到我的小房子了。我不需要你们这些大人了。那个大人就骗我:那我走了。我很坚决的继续说到:拜拜。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一块地方,就是柜子里那么大的一点地方。我想这可能跟我早年在子宫里呆了10个月有关。
记得我喜欢的作家萧红,那个一生都孩子气的萧红,在她的《呼兰河传》里写到和我经历类似的片段。
“我家的窗子是可以摘下来的,摘下来直立着是立不住的,就靠着墙斜立着,正好立出一个小斜坡来,我称这小斜坡叫“小屋”,我也常常睡到这小屋里边去了。”
萧红一生都在找这么个小屋吧。
3
一次,爸爸让我搬一把小椅子过来,我顺手就搬了两把过来了。他们嚷嚷:“教你搬一把过来就可以了,一口气搬这么多干什么。”我接话到:“哎,两口气就搬了两把过来了。”逗得他们哈哈大笑。我觉得我的逻辑很严密嘛,有什么好笑的。
那时候,小椅子是我的私人财产。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对身材幼小的我来说,它刚刚好。不像大椅子那么高,刚好可以坐上去。吃饭的时候,靠在桌子边,我就可以站在上面,就够得着菜啦。于是我整天带着我的小椅子,到处搬来搬去的。
事情发生在我堂妹来的时候。她和我差不多大。不知道为什么,他也那么喜欢那把小椅子。(原来的两把小椅子只剩一把了)我们都争着要那把椅子,都不让步,最后竟打起来了。结果是我被爸爸狠狠打了一顿。我哭得好伤心啊,我觉得那把椅子就是我,一直是我的,为什么家里来了一样大的小朋友就要给我夺去。我真恨不得跟他说,这是我的私有财产!
4
大人们喜欢逗我、骗我,看我反应不反应得过来,这些招数我早就熟悉啦,所以一般不上当。但是有吃的时候是另外一回事。
他手里拿着一个桔子。他明明是想给我,但又不立马给我,真让人着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桔子弄到手了。他们说,分给我们一点点吃,好不好。我说,不好。三下五除二就把桔子吞下去了。他们看着我的样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有个人就说:“呀,你把籽都吃到肚子里去啦。将来会在肚子里长一颗桔子树出来的。”听了这话,我就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许是吃了好吃东西冲昏头脑的缘故,要是在平时,我早就识破了这些骗人的招数了。我变得有点害怕,想象着肚子里真的长了一颗树。绿色的,还挺繁茂的。
结果晚上做梦的时候,我就梦到了肚子里的这颗树了。但不是桔子树,变成桃子树了,孙悟空从我嘴巴里钻进去要吃那树上的桃子……
5
我们那的方言把身体上的污垢叫做“嘎”。
又一次妈妈给我洗澡的时候,叹到:“啊,好多的嘎啊。”我急忙纠正道:“这不是嘎,是汗嘎。”意思是这是流汗产生的嘎。逗得他们哈哈大笑,说:“汗嘎不是嘎么?”
后来我读到那个“白马非马”的典故,说是春秋战国时候有个哲学家,坚持说——白马不是马。如果你问,那白马是什么?他会说,白马是白马,不是马。——看来我小时候就是个哲学家啦。
6
我还记得有一次妈妈给讲了一个小孩的故事。他很少讲这样的故事,不同于大灰狼小白兔之类的故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大意是,一个小孩,她妈妈让他去洗澡,结果他没洗澡,只把香皂用水打湿就出来了。“你看他多聪明。”妈妈说,“不过,欺骗大人的小孩子也不是好的。”
其实后来我想明白了,妈妈本来不会讲这么个小孩欺骗大人的故事的,她讲这个故事不是说要我去欺骗大人,而是要我变得机灵聪明点。于是我对自己深深了失望了,想了这个故事想了好久,我怎么没那么聪明呢。
7
小时候很迷恋一个自己发明的游戏。把头埋在枕头上,尽力的埋下去,闭着眼睛,然后就会在黑暗里看见五颜六色的花纹,不停的自由变幻。有点像长大后见到的WINDOWS音乐播放器里无规则变化的图案。我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因为可以看到花花绿绿的星云一样的美丽图案。这是我小时候自己最喜欢看的电影,还是自己拍的哦。
WINDOWS音乐播放器,你偷袭我的创意!
8
“当孩子仍在孩提时代,总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为什么我在这里,而不在那里?时间从那里开始?空间又在哪里结束?阳光下的生命难道不是一个梦?我所见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外衣吗?
当孩子仍在孩提时代,走起路来,摇晃着胳膊,幻想着小溪就是河流,那些小泥坑,就是大海。当孩子仍在孩提时代,他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充满生命,所有的生命又都是一样……当孩子仍在孩提时代,对一切都毫无所知,没有任何习惯,经常交叉着脚坐或者跑……头发一团糟,拍照的时候也没有做鬼脸。 ”
这是我3时候最喜欢的诗歌,来自文德斯的电影《柏林苍穹下》。
9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所睡的那张小床的左右两侧总在上升和下降,右侧上升,左侧下降,左侧上升,右侧下降--总是这样。房间里差不多是黑的。可是月亮来了,目光扫过屋角。它看着我床前的墙壁。那堵墙壁看着我、我的小床和旁边的大床。大床上躺着我的父亲,他身后是母亲,我看不见她,只听见她的呼吸。我小心地越过摇篮的左侧往外看。摇篮的木头是棕色的,闪闪发光。那后边,那一边,躺着一个长长的人,这是父亲。我的目光扫过他的身子,从头开始一直移到他的脚。我同时看到,他那只提着摇篮带子的手来回摆动得越来越慢。最后,手指头伸开了,平摊在床单上,不再动了。摇篮也不再动了。房间的四堵墙静静站着,看着我。它们的脸都是黑的,只有月亮照着的那一面是亮的。天花板又宽又大,正好覆盖住一切。我知道天花板有掉到我身上来的危险,于是我冲着黑暗说,“爸爸,摇!”我看见那只疲惫的手立刻摇起来,开始时很快,很猛,接着又慢下来了。
这是我3岁时候最喜欢阅读的文学名著,来自苏童的《井中男孩》里的一段,特别符合我的生活体验,婴幼儿文学就应该这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