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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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之前,我的世界就是一场暴雨接着一场暴雨

1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不是开玩笑时不痛不痒说的那句“我恨死你了”,而是恨不得我去死或者他去死,眼不见为净。

我恨我父亲,很多次都希望眼不见为净。

从我记事起,家里少有安宁的时候,十有九天都充斥着不堪入耳的谩骂与巴掌打在脸上的回响。

十赌九输,你该猜到,几乎每天我家都会重复同样的场景。

“给我拿点钱。”这是输的精光黑着脸还想着要点钱赶赴下一场赌局的父亲。

“钱钱钱,你挣了几个钱?滚去问你妈要去,最好死在牌场上别回来……”这是软弱无能又善于激化矛盾的母亲。

回应她的不过是几个响亮的耳光罢了。于是争执再也停不下来,多一句谩骂,就回应多一下的耳光。

在不远处好事者幸灾乐祸的眼神以及故意抬高音调的尖利刺耳的笑声,和一两句漫不经心的劝架中,他们像两个不肯认输的孩子,一个骂的越发厉害,一个耳光越发响亮。

逞一时之能的母亲当然是占了下风的,骂到骂不动,还是被父亲抢去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粮油钱。脸上带伤的父亲拿着钱摔上门,将一屋子的嚎啕大哭关在阴暗潮湿的家里。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恶毒的想:那个被我称为父亲的人怎么不去死?

2

我对赌徒父亲的恨或许萌生在更早的时候。

我一岁断奶的时候,母亲为了让我成功断奶不得不去二姨家住几天,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父亲一定照顾好我。

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人捎来口信:“快回去看看孩子吧,孩子拉肚子都拉的不像样子了”。

原来母亲刚走,父亲的牌友就开始日夜不停的召唤。平日里本就收效胜微的束缚也没有了,父亲索性就在各个牌局间流连忘返,根本忘了还有我这回事儿。痴傻的连自己都照应不了的奶奶就用烧的半生不熟的红薯给我果腹。

尚是婴儿的我哪儿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母亲收到口信赶回来的时候,我已然半条命都快没了。

如果没有母亲我可能早就被我的赌徒父亲整死了吧。

我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大年初二的晚上,我们在二姨家拜年。本该下午折返回家的我们,因为父亲嗜赌如命,不得不等他输光所有的赌资才踏上回家的路。

可能是夜风太凉,回到家我就一阵头晕目眩,彼时身高刚刚平齐桌角的我,看着坐在对面包饺子的母亲,刚喊了一声“妈”,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狠狠地向地上栽去,在意识消失之前我看见母亲尖叫着向我扑过来。

我已记不起最后我是怎样又活过来,据说是父亲拼了命的在路上拦了一辆过路的摩托,将我送到了医院。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我还是恨他。

我懂事许多年之后,母亲无意中提起这件事。她说,我当时喊完那句“妈”,向地上栽倒的那一刻是她这一生最害怕的时刻。 她说高烧四十多度幸好没烧成傻子,要不然她这一生都不会心安。

她不知道,那也是我最恨父亲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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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不像父亲,女儿不像女儿

3

我对父亲的恨稍稍有所改观,或者说父亲稍稍有所改变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说起来可笑,又是一个发生在大年三十晚上的故事,别人家最热闹的时刻通常也是我们家最热闹的时刻。

又是无休止的谩骂和响亮的耳光,只是一向逆来顺受的我终于忍不住,拿起早已摔得破烂的椅子砸向了只剩半扇的穿衣镜。

在他们怔愣的片刻,像一个受伤小野兽用哭的沙哑的声音像他们吼道:“滚,都滚出去吵。”然而安静只停留了片刻,他们没空理会发疯的我,直到一个本扇向母亲的耳光落在我脸上,直到我哭着夺门而出。

大年三十的鞭炮声中,我在黑夜里跑了很久,眼泪像关不掉的阀门。我在两边都是乱坟的乡道上跑着,顾不得害怕,那一刻我只想去死。

父亲先找到了我,我用尽所有力气对他吼着让他滚,倾注了我所有的恨。

那天是母亲哭着说“我们不吵了”,死拉硬拽拖着我回了家。

一个月,我没有跟父亲说过一句话,每当看见他讨好的笑脸我都会一脸厌恶冷漠的走开。

他也不再嬉皮笑脸的跟我说:“你以后孝不孝顺就看老子在牌桌上顾不得吃饭的时候你给不给老子端点饭来。”

那天之后,父亲的牌局渐渐的少了一些,吃饭的时候也不再顾不得回家吃饭。

次年开春,他与同乡的人去了广东务工,赌不赌博我看不见,每个月倒也能按时打回来一千元的生活费。

只是曾经的伤痕太深,修复还需时间。那些年,依旧是父亲不像父亲,女儿不像女儿。

4

事到如今,当初嗜赌如命的父亲在这件事上也渐渐学会了克制,我对他的恨也一点一点消散。

自然还会有互相看不惯的时候,只是从十二岁那年开始,父亲遇到发起狠的我总是会妥协。我也不再有让他去死这样恶毒的念头。

他说自从那晚之后,他其实有点怕我,因为他从没想过一直以来乖巧可爱的女儿会在那一夜突然爆发。他说那一晚他看着我绝望痛哭的样子感觉心中像破开了一个豁口,灌满了风,沉重而刺痛。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亏欠。

所以高三毕业在我已经做好不继续读书的决定,他坚持把我送进了大学。为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他这些年也历经艰辛。

我想他不是没有怨恨的,偶尔当他喝醉,开始酒后吐真言的时候也说过:“老子现在活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在他酒醒之后恶狠狠的反击:“当初是你非要我读大学。”

除了偶尔的酒后失言,其他时候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父亲。

直到现在每周回家,只要他在,家中总会氤氲着鸡汤鲜美的香气。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父亲已会为我们洗手作羹汤。

我们渐渐长大,我的赌徒父亲也渐渐学会了怎样做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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