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十五个小时追赶死亡,拥抱你最后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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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 假人阿晟

我花了十五个小时追赶死亡,拥抱你最后的守望


2015年的11月12日,长春挺冷的,但没下雪。

我在学校逸夫楼A103上高数。

11点36分,手机亮了,表哥的电话,我挂了。接着马上收到三条微信消息。

“晟”

“在不在上课。”

这样子突然的询问,让我有些心慌。我说快下课了。

“什么时候下课,下课速回电话。”

我下意识地觉得相比在电话里听到内容,我先询问清楚心里会比较安稳。

“怎么了?”

“外婆情况不好。”

紧接着,他发我一段小视频,外婆翻着白眼,半张着嘴,呼吸急促,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

“突然恶化。”

“怎么会突然恶化?”

“可能是血栓。”

“那咋办呢!”

“先维持住,没有办法了。”

“啥!没有办法?”

“能不能请假回来一趟。”

“待会我下课打电话。”

这段一分钟左右的对话,让我脑袋顿时空白,眼前一黑。

11点39分,这最后一分钟,度秒如年。

11点40分,铃响了,我不顾老师是否说了下课,拎起包,直接从后门冲出教室,一边拨通表哥的电话。

拨通后,我用一种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沉稳还是着急的语气问表哥具体情况,表哥问我是不是能回来,我问外婆怎么了,他说可能不行了,我问为什么不行了,他说说不清,接着电话那头换成了我妈,她抽泣着问我能不能现在回来一趟,我说肯定要回来,她说等会接个视频,让外婆看看。

电话挂了。我走到逸夫楼二楼大厅的角落,握着手机等消息。接受视频邀请后,看到外婆没有躺在医院,躺在了自家的床上。摇晃的框里,我爸妈我外公我舅舅我表哥一家人都齐了。妈妈说,和外婆说几句,然后把镜头对准了外婆。

我看到屏幕里的那个老人,心一沉,压到什么了,疼得直掉泪。

我剧烈抖动的手往衣服兜里掏耳机,艰难地插进接口,像吸毒者毒瘾发作时那般不堪。

“外婆!”我叫了一声,什么反应都没有,她翻着白眼,半张着嘴,呼吸急促,她是听不到吗?她失去了意识了吗?

“外婆!外婆!外婆!”

“外婆,你应我一声!我是晟晟!你看我!”下课人流往逸夫楼大门冲,我一个人在旁边歇斯底里地对着手机哭喊。视频那头,所有人都在和外婆说话,叫她快看看我,她牵挂的娃在手机视频里,没有期待的反应,只看到胸前的被子一上一下,急促,强烈。

妈妈挂了视频,电话铃声响起,我接起。妈妈说你回来吧,我说恩。然后挂了电话。支付宝收到5000块的转账。

我快走出逸夫楼,拨通班长海哥的电话,请他帮我请假,他说现在学办没人,下午1点左右和他一起去学办。

我回到寝室,赶忙收拾好东西,家里钥匙,一件夹克,手机充电线耳机,所有证,所有现金,所有卡。

但是,没有身份证。

我在一周前丢了身份证。

我草!

我又拨通妈妈的电话,她说试试看社保卡,去机场问问,能不能坐,说着说着,突然响起了外公的声音:“晟,能回来就回来,实在不行就别回来了,这边有我们,外公理解的,外婆也理解的,这真的很无奈。”

我泛起了泪光,说:“肯定回,我一定要回来。”

挂了电话,我继续收拾东西,边收拾边念叨:等我等我等我……收拾着收拾着,我把手上所有东西都摔在了地上,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抱头蜷缩放声大哭,寝室里就我一个人。我突然站了起来,抹掉眼泪,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塞进包里。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之后,我上网查询没有身份证能不能乘坐飞机,网上答案不一,我不断搜索,依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快到一点了,我背起包,向隔壁寝室的兄弟借了一个充电宝,就去找班长海哥了。

海哥领我到学生办公室,没人,我草!

海哥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上班,可能1点半吧,还有十几分钟,稍微等等。

我直接在门口的地上坐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快到了两点,还是没有人来,海哥一直安慰我让我别着急,然后在QQ上询问学生会主席请假的事情和没有身份证是否能坐飞机,他说什么我忘了,或者说,我当时根本没有听进去。

快2点了,我站起身,往大门外走,海哥问我怎么办,我说不管了,我先走了。他说恩也行,你先走吧,学校这边我帮你安排好。

我在南门交行取了1000现金,拦了一辆出租车,海哥本想将我送到机场,我拒绝了他,他说有事给他打电话,到了给他发个信息,到家了给他发个信息。我说,好。

坐在出租车上,我望着窗外,眼泪不住地流。

下午3点,到达龙嘉机场,我马上冲到安检入口。

看到那个“POLICE”,我敲了门进去,一个穿着制服的青年坐在电脑前。

“你好请问身份证丢了,这里可以办临时登记手续吗?”

他瞟了我一眼。

“嗯。”

然后沉默好长时间,慢吞吞说出一句:“学生证!”

“哦哦哦,给。”我赶紧递给他。

他接过证,打开看了几眼,打开电脑操作。

“去哪。”

“啊?”声太小我并没有听见。

“去哪!”

“哦哦哦,去杭州或者上海。”

“到底去哪?”

“什么到底去哪?杭州或者上海!”

“你不知道去哪我怎么给你办!”

“啊?是得先买机票吗?”

“你说呢!”

“哦哦哦哦,不好意思,我现在去买!”

他面无表情,也没看我。

我飞奔到售票处。

“你好请问下,最早飞杭州的航班帮我查一下。”

“要晚上了8点多了。”

“那飞上海呢!”

“南航4点半有一个航班。”

“行!就这个,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额……我身份证丢了,待会办临时手续,那里面的人让我先来买机票。”

“有学生证吗?”

“有有有!”我把学生证递给他。

“写一下信息然后就可以去那办公室办理。”

“谢谢谢谢!多少钱呢?”

“1400,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

“谢谢!”支付完,我又飞奔回那个不友好的小房间。

“叔,给。”

他慢慢接过机票,在电脑上操作,过了一会给我了一张临时登记手续单子。

“这就可以了吗?”

“嗯。”

“谢谢!”我双手合十道谢。

3点半,进安检,候机。

坐在椅子上,手里微信消息不断,哥哥询问后总会说一句,恩,不要着急。

静下来后,我脑子嗡嗡地响,心底悲伤的情绪不断往外溢,但我明白,我得压住,因为我现在真的不能慌不能急,我要顺利到家。不住地擦泪,那时候,真的想不到会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我自言自语,不能哭,不能哭。我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深呼吸。

4点半登机。

我顺利坐在了位置上,最左边靠窗,好位置。

我在起飞前,发了条说说。

“等我回来。”

关机。

起飞的时候,巨大的加速度把我往前推的时候,我感觉我可能会赢,这场与时间的较量。

飞机慢慢升高,天渐渐地黑了,我看着地面上的房屋从块状的变成点状的,而最后变成了什么我看不到,它终归是融进了快速扩散的黑暗中。

这是第一次坐飞机,从来没有从云端看大地。大地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光点的辉映下,地面上的一切显得多么渺小,生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看着如蝼蚁般的世界,有一丝无法名状的恐惧感。看那个点,或许里面住着一家三口,妈妈在厨房做饭,爸爸还没下班,孩子在书桌前认真地写着作业;再看那条线,那是一条公路吧?一个个移动的光点是车吧?他们往哪去?回家?还是出差?我不知道。也不重要。

我在云端,俯瞰着一切,猜想着“蝼蚁”的生活,柴米油盐,喜怒哀乐,在上帝视角里,渺小到让人不寒而栗,对地面的猜想让人呼吸急促。猜对了又如何,猜错了又会怎样,世界上每个角落都在产生喜悦和悲伤,但从上面往下看,平常得就像

我看着看着,想着想着,有些累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是突然的一阵颠簸把我震醒了。我知道在飞经对流强的区域时,飞机颠簸是很正常的事。但我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不安。广播里不断说明是正常的强对流。我身体不断地上下晃动,眼神呆滞,谁要是打我一巴掌,我想我会看向他,呆滞地看向他。

8点到达浦东机场。

45度右前方一个中年男人转过头对一个女士说:“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强的颠簸啊,刚才真的有点害怕!”女士点点头,笑笑。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晚到20分钟。

我走出舱门,鼻子一吸,熟悉南方空气的湿润感,湿润得有些伤感。

走出机场已经8点20分了,我排队上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虹桥站。”

坐在车上,查询高铁班次,没有直接到金华的,只有12点的了。

于是和家里商量,高铁坐到杭州,家里派人开车到杭州接。

最早的一班到杭州的高铁是9点31分,再晚就11点半了。

我需要起码早到15分钟,因为我知道虹桥站很大。

但没想到的是

上海才真他妈的大。

我和师傅说家里有急事,他让我放心,加速了。

9点15分,总算是到了虹桥站,车费254,师傅说就给250吧,你快去!

感谢完下车奔向火车站,找到人工取票点。

“姐,没有身份证怎么取票啊?”

“有驾驶证、军官证、社保卡……”

“社保卡有!社保卡有!”

9点24分,通过检票口,找到车厢,上车。

坐在位置上,我戴上了耳机。

至今记得听的是《斑马斑马》,眼泪又不住地流。

10点45分,到达杭州东站,杭州下着毛毛雨。

我联系表叔,他来接我,表叔说打的到彭埠高速出口。

11点半左右,到达彭埠高速出口。

我打电话给表叔:“表叔我到了。”

“我快到了,你呆那等会。”

我站在雨里,没有伞,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等着一声鸣笛。

11点50分,表叔打给我电话。

“你在哪啊我怎么看不见你?”

“不知道啊,我就和司机说彭埠高速出口啊。”

接着我无力地给表叔描述了一下我旁边的样子,讲到指示牌的时候,他说他知道了。

12点整,我上车了。

坐在车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我已经哭不出了,我也没有力气去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很难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当时累瘫了真的什么都没想,但是那样子的奔波就足够让我悲伤。耳机了放着民谣,半小时后,我睡着了。

凌晨1点半,表叔叫醒我,说到了。

我们奔向家。

迷迷糊糊的我在冷雨中瑟瑟发抖。

到达楼下的时候,爸爸妈妈舅舅听到了声音,从楼上探下头来,妈妈着急地说:“晟,快上来!”

我跑着上楼,到门口。

他们突然哭喊了起来,扑向床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穿着寿衣。

“娘呀!晟晟回来了,晟晟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吧!”

我跑到床前,扑上去,颤抖地喊着:“外婆!外婆!我回来了!”我泪流满面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不敢相信躺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把我从小带大的外婆。

“刚才12点的时候,我看她身体开始僵了开始凉了,我就说‘晟晟快到了,晟晟快到了’,她又暖了点回来,半小时前,我一摸她的手臂,感觉又要僵了,我又说‘晟晟就到了’,身体就又暖了点回来,刚刚你们打电话说你们下车了,我说‘晟晟到了晟晟到了’,诶你看,现在瞬间凉掉了,已经僵了。”爸爸说。

“娘就等晟晟的哇,最牵挂最爱的就是他了,一直在这坚持,什么都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就看到她的眼泪往下掉。一说到你在往回赶,她眼泪就从眼角往下掉。”妈妈哭着说。

我流着泪听着杂乱的哭喊声,听着大人的对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外公、舅舅、爸爸、表哥和其他一些男人就准备把外婆往楼下搬,我拖着外婆的腰的地方。外婆周围散发着一股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异味。

凌晨2点,家里留下了外公看着外婆,其余人带着外婆走之前用过的被子床单枕头往坟地、田那边走。

我左手打着伞,右手搂着妈妈,妈妈浑身发抖,悲痛欲绝,抽泣着和我说外婆死前一段时间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的事。

我没有哭,但一句话也没说。

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他们把外婆的被褥给烧了,一群人打着伞,静静地等待。

我看着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到熄灭。

我花了十五个小时追赶死亡,拥抱你最后的守望。


谨以此文纪念我15个小时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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