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家的房子盖一下吧。”樊川说。
我没有吭声。当初我家盖房子，虽然比较省，但也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盖房子不容易，买砖，雇人，就是村里的盖房班子，人工费都花了五六万。
见我没答应，樊川又说：“我家娃儿三十多了，还没对象呢。人家一介绍对象，都说没见过这么穷的家。真的难啊。你家条件不好，人家介绍的不是有问题，就是有些缺陷的。”
我笑了笑，心里说，我自己都还没对象呢。大学生在城市里混自然也不容易。一切都要凭借两只手努力赚取。天上不会掉馅饼。完全依靠救济和国家发放现金而拜托贫困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
8月7日，我们三十多人坐车前往峦川，完成扶贫任务。
大巴晃悠了四个小时，才到达了目的地——三凡镇赵子沟。
这一排排六层楼房，依偎在苍翠的山脚下，许多人都说，这比城里的别墅好多了。在我老家也有类似的新农村，把农民从校园里搬上高楼，要多坑爹有多坑爹。
见到了热情洋溢的村主任，他给我们大致讲了流程和任务，然后就坐车分组到各个沟里。
我们十来个人去了路口等待主任回来，分别带我们去扶贫的村民家里。
这时，一个矮胖的汉子走了过来，张口就说“你们是张师傅一起来的？张师傅呢？”他一连说了三遍张师傅。我连忙迎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你好你好，我是到你家去的。我和他寒暄几句，随后他又把其他几个人叫走，说知道地方。
一个村民的热情让我倍感自豪，能来扶贫居然也是件荣幸的事情。我们边说走，路过了一块块壮实的玉米地，偶尔有路边开着的红花映衬，更增添了几多景色。
我俩走了一百多米，对方那铁钳似的大手仍然没有松开的意思。我觉得不大妥当，身边几个领导都在看着，我和一个村民这么热情，恐怕会惹来侧目。想到这里，我挣脱了茧子手。
又走了没几步，他说到了。我望着一个大红铁门，心想，不错啊还大铁门呢。正要向那里迈步，樊川忙说从那个小路走。
我看了看其他人，说了告别的话，就跟着樊川的步子从两座大楼间缝隙里钻。走上了一天泥巴路，刚一转身，他说这就是我家。
他摸钥匙开门，我就打量他家房子，是个一丈多高的平方，大门只有一扇门。门前种了青菜，绿油油的可爱。这是你种的吗，我好奇地问，真不赖，绿色植物，天然无公害啊。他转过头呃呃了两声。
还没进大门，就从外面望见“满园春色”，一人高的蒿草在疯长，不知明的山间草虫滴滴滴地歌唱，闻见了家具发霉的气息。
唉，看样子樊川家里的确贫困。外面虽然如此，屋里面恐怕会好一些吧。进了屋子，三间屋子里的发霉味道快要让人窒息。在外面喘了好几分钟，才禁不住主人的热情，一屁股坐在落满灰的小木墩上。
他忙抓起一条放置了半年的灰毛巾，要给我擦凳子。我说不用了，不碍事。咱来人家的地方，主人如此好客，自然不能嫌弃人家。
“我家真是穷，没办法只好到县城里干点小活儿，挣点钱也勉强够吃药的。所以这房子好久没住啦。”
我这才恍然大悟。后来才知道，他是专门从县城回来，接受我们的扶贫任务。我给他的金龙鱼调和油，就搁在那个三条腿桌子上，跟观世音菩萨并排坐。樊川喜滋滋地欣赏。
“感谢你们，真是感谢你们。上次梁师傅来，正赶上下大雨，哎呀，这屋里漏雨漏的，没地方可坐。我跟梁师傅来回挪地方坐。”
“不用谢不用谢。现在国家政策好，推出了精准扶贫，每个人要落实到户。你就是我的扶贫对象，这都是应该做的。”樊川一家的穷困，我已经真切地见识到了，也和他聊了半个小时。只是手里的表格得填好，还要交上去。
我把那一页白纸放在大腿上，因为实在找不到干净的桌子。户主基本情况一栏里写好了“樊川”两个字，其他出生年月，年龄，性别，备注等一一填写好了。
我问他你家女人叫啥名字。他从二手黑色皮草里翻出来几叠纸，“你看，老婆子叫赵小梅，比我小了四岁，可是成年生病。她在县城里干清洁工，一月下来说是有千把块钱，只是因为生病经常缺勤，实际到手的工资就很少了。”
仔细翻了翻厚厚一摞儿病历，有脑溢血住院的，有高血压检测的，看了不仅令人心声怜悯。当时就想掏出来一张毛爷爷捐给樊川。可是，唉，作为一个穷屌丝……先看看再说吧。写好了赵小梅的情况，又问他有没有子女。
樊川叹了口气，额头上的皱纹像树皮。他儿子樊海生初中没毕业，去北京打工时犯了事，就在号子里蹲了好几年。出来后三十多了，很难找对象。一来蹲过大院名声不好，二来家徒四壁，家境贫寒于是至今单身。后来去了南阳当眼镜店的学徒，前途渺茫。
我已经麻木了，这个家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作为一个屌丝，我能做什么？我先把情况写了写。表单上致贫原因，后面的脱贫策略让人犯愁。根据其他同事的说法，得让贫困户自己提想法，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
“你现在对将来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要么政府花钱给买个三轮车，我去捡垃圾卖钱。或者去当护工。”
我挠挠头，三轮车谁给买啊，总不能自己掏钱。护工哪里需要呢？不好解决。但总算有方法了。
急急忙忙写完表单，电话响了，同事催我集合走人。
我跑着去集合地点的时候，把表单交给村长，坐上了返回的大巴。这时，樊川挺着肚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仍在满脸希望的向我挥手告别……
愧疚之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