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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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北宋的政治,党争就无可避免,即使是仁宗一朝,也已初见端倪。是激进,是保守,是中庸,晏大相公的政治态度究竟如何呢?

面对这样的问题,后世的人也许就是两个字——呵呵。“富贵优游”的他,在政治上又能有什么政绩呢?君不见他的学生欧阳修就直截了当地在诗中评价他“明哲保身”吗?

要是因为他的“富贵优游”,我们就判定他是政治上的老滑头,什么“太平宰相”,那可是真的冤枉了他。要知道史书上对他的评价可是“刚简”二字。只是北宋名臣济济,群峰峥嵘,他身与其中我们看不到他的高峻,只看到了他的“妩媚”,却忘了青山再“妩媚”,他也是山,自有山的刚直。

要推知一个人的志趣,看看他的朋友圈就完全了然,因为志同则道合,道不同则不相为谋。西方哲人西塞罗就曾说过“朋友就是另一个自己”。看看他的友人政治态度如何,我们就可以知道晏殊本人的政治态度。

范文正公以晏元献荐入馆,终身以门生事之,后虽名位相亚,亦不敢少变。

这是叶梦得《石林燕语》中的记载。

范仲淹虽然长晏殊两岁,却是晏殊的得意门生,他一生对晏殊都执以弟子之礼,即使后来名位相当,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虽然中间两人也有争执,但这并没有减少他对老师的恭敬。

如果晏殊一味地明哲保身,以范文正公的清正,他一定会“吾爱吾师,我更爱真理”,怎么会一生对晏殊恭谨以待呢?这恰恰印证了晏殊高洁的品格。

而受他举荐的除了范仲淹,欧阳修,还有很多在北宋的历史天空上熠熠生辉的明星。

《宋史》中记载:殊平居好贤,当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辅皆出其门。及为相,益务进贤材,而仲淹与韩琦、富弼皆进用,至于台阁,多一时之贤。

它的意思是说,晏殊平时就喜欢贤能之士,当时的名士范仲淹、孔道辅都出自他的门下,等他做了宰相,越发地起用贤才,范仲淹、韩琦、富弼都在他的引荐下,成为台阁之臣。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历史上有名的政治革新——庆历新政。

要说的是庆历新政中的猛将富弼,晏殊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而他的另一位女婿杨察,也果敢正直,论事从来无所避忌,曾数次出言忤逆当时的宰相陈执中。由此来看,晏殊的政治态度应该很明确,是忧乐天下的范文正公的同道中人。

没有谁会为自己的施政故意设置障碍,他举荐这些人固然是看重这些人的能力,爱重他们的气节,更是因为在政治态度上的同车同轨。即使因为个人性格的圆融,自身所处的位置要均衡朝中的各派力量,他做不了改革的急先锋,但他积极的政治态度也毋庸置疑。

有人说,晏殊没有什么政绩,可是要论政绩,还有什么政绩能大过这样地举贤呢?当年鲍叔牙举荐了一个管仲,后世不赞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那么晏殊几乎点亮了北宋满天的星辰,这应该算是贤中之贤了吧?

除了举贤,他更大的功德当是教育。《宋史·晏殊传》中记载:

……数月,改应天府,延范仲淹以教生徒。自五代以来,天下学校废,兴学自殊始。

天圣五年,被贬离开朝廷的他,也和范仲淹一样,并没有因为仕途坎坷就萎靡不振,依然心怀天下。在改任应天府的时候,他延请服丧在家的范仲淹来做书院的老师,一振官学。五代以来,天下学校屡遭禁废,而从晏殊开始,官学开始走向兴盛。应天府书院又称睢阳书院,它与白鹿洞书院、石鼓书院、岳麓书院合称为宋初四大书院,这些书院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人才,为北宋的经济和文化的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石。

庆历三年,在宰相任上,他又同范仲淹一起倡导州县建学,聘请德劭之士以任教授一职,史称“庆历兴学”。国家大计,在什么时候都是以教育为本。现在的人评价宋朝多以“风雅”冠之,当离不开晏殊的大力兴学之举。

这是他作为高山的巍峨,为后人无限仰望。

而当海雨天风席天卷地而来,他高山的刚直挺拔也完全显现,任风狂雨骤,他自巍然屹立。

乾兴元年,年仅12岁的仁宗继位,刘太后尊真宗遗诏听政。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都想借此独揽大权,朝中众官虽在背后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和两位执政大臣当面相抗,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在这样一个集体失语的时刻,年轻的晏殊以知制诰的微职挺身而出,勇于进言:

群臣奏事太后者,垂帘听之,皆毋得见。

这是《宋史》中的一段记载,虽寥寥几字,却可见晏殊的刚勇和识见。它的意思是说,凡是向太后奏事的大臣,垂立帘外听从太后的命令就好了,都不必面见太后。

垂帘听政,即由此开端。

这个创举,真的是胆识兼具,此言一出,朝中的大臣们一致赞同,章献明肃太后也立即采纳了晏殊的建议,朝堂因此免去动荡,得以安宁。

太后把持朝政之后,想要进亲信张耆为枢密使,谁都知道太后微时曾被真宗藏匿于张耆之家,得张耆殷勤照顾,她对张耆的宠眷无人可比,因而没有谁敢站出来议论太后此举的失措,又是他犯颜直谏,毫不犹豫。

“枢密与中书两府,同任天下大事,就令乏贤,亦不宜使中才外之。耆无他勋劳,徒以恩幸,遂极宠荣,天下已有私徇非才之议,奈何复用为枢密使也?”(徐自明《宋宰相编年录》)

枢密府和中书省两个部门,掌管的都是天下大事,即使缺乏贤才,也不应该让身边的人外任,况且张耆并没有什么功劳,只是因为恩宠,就极享尊荣,现在天下人已经对此议论纷纷,怎么还要再起用他为枢密使这样的要职呢?

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毫不客气,果然太后发怒,把直言不讳的他贬出朝廷。

虽然居官谨慎,但绝非谨小慎微,“保身”从来就不是他的追求,大义面前他从没有一刻的犹疑。他虽不似范公那样锋芒毕露,火力全开,但逢大事也从来没有退缩。

欧阳修在《晏公神道碑铭》中就记载了晏殊这样的故事:

太后谒太庙,有请服衮冕者,太后以问,殊以《周官》后服对。

太后将要拜谒太庙,祭祀祖先,礼部的官员为了逢迎太后,上奏请求太后身著衮冕,在《周官》中确实也有“享先王则衮冕”这样的话。太后以此征求晏殊的意见,想得到晏殊的支持,来满足自己的帝王之欲。

然而晏殊不仅没有赞同礼部的意见,反而同样以《周官》中“从王祭先王则服祎衣”的话为依据,说衮冕是帝王享祀先王才可以穿的服饰,太后应该穿祎衣才合适。所谓祎衣即宋代皇后在受册、助祭、参加朝会时穿戴的后服。虽然最终太后并没有采纳晏殊的意见,但也不得不做出让步,在服饰上减少饰物以示同帝王的区别。

这就是晏殊,大义当前,患有所不避。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个人的进退得失从不是他的考量,守住心里的正义才是他的方向。

山木有甘实,

托根清禁中。

岁芳摇落尽,

独自向炎风。

这是他的一首短诗《西垣榴花》。诗写的是古朴苍劲,和他的词的温婉别致迥然不同。在诗里他借榴花言志,暗喻自己的高洁不俗。当时光摇落了一众花朵,榴花却枝头灿烂,独向炎风,不惧酷夏的到来,依然艳丽明媚。

不是说“无可奈何花落去”吗?

是的,即使是榴花也会飘落,他所有的芳华如今已经成为历史,甚至他的“刚简”已经逐渐要被人们遗忘。

可是没关系,榴花不在,却留下了石榴,君不见他的枝头的果实,至今颗粒饱满,晶莹剔透,含几粒在嘴里,齿颊依然留香。他的美好就在这清香的一刻全都复苏,被我们永远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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