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现在,东西方哲学又站在了一样的起跑线上

1924年清华大学筹建之时,决定设立国学研究院,目的是“训练以著述为毕生事业的国学研究人才”,学科有中国历史、哲学、文学、语言等。(吴宓《清华开办研究院之旨趣及经过》,载《清华周刊》,第351期,1925年9月18日。)

起初,清华校长曹云祥曾力请胡适主持国学研究院,胡适建议结合宋、元时代书院的导师制和西方大学研究生学位论文专题研究的方式,并且说:“非一流学者,不配做研究院导师,我实在不敢当。你最好去请梁任公(启超)、王静安(国维)、章太炎(炳麟)三位大师,方能把研究院办好。”(蓝文徵《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始末》,载台北《清华校友通讯》,新32期,1970年4月29日。)

1925年2月,清华大学聘请吴宓主持研究院筹备事宜,吴曾留学美国哈佛大学,以谦恭大礼,感动了有“帝师”之称的年近五旬曾任末代皇帝溥仪老师的王国维。有意思的是,依旧不愿剪掉辫子的王国维还曾跑到天津去征求溥仪的意见,被准许之后,才肯任职。

王国维(1877年12月3日--1927年6月2日),浙江海宁人,曾任清宣统朝五品衔南书房行走职,通晓中西方哲学,精通英、德、日多种文字,在诗词、文学理论方面造诣颇高,曾和罗振玉一起研究甲骨文,并涉入多方面考古发现,力证殷商历史,成为中国史学上里程碑式之人。胡适曾在1922年的日记中写道:“现今的中国学术界真凋敝零落极了。旧式学者只剩王国维、罗振玉、叶德辉、章炳麟四人。其次则半新半旧的过度学者,也只有梁启超和我们几个人。内中章炳麟是在学术上已半僵化了,罗与叶没有条理系统,只有王国维最有希望。”(《胡适的日记》,第3册,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出版)

梁启超曾多次到清华演讲,接到聘书,便爽快答应了。他在一次演讲中曾说到:“清华学生除研究西学外,当研究国学。盖国学为立国之本,建功之业,尤非国学不为功。”(清华国学研究院史话》,孙敦恒编著,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据说,清华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与梁启超的一些关于《周易》的演讲有关。

梁启超(1873年2月23日--1929年1月19日),广东新会人,早年跟随康有为,于戊戌变法声誉骤起,流亡日本之时,鼓吹和平改良,辛亥革命之后,曾在袁世凯政府出任司法总长,反对袁世凯复辟,1917年退出政坛,余年鼓吹传统文化。

我认为,梁启超的政治影响力远大于其学术,严格说来,其学术驳杂多端,而没有专精之处,比王国维差的太远,几乎不可相提并论,顶多算得上文化圈子里的名宿而已。

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外号“章疯子”。早年师从俞樾,后投身反清革命,晚年招徒设学。其学先入乾嘉考据、汉学之流,后涉理学、佛学。推崇老、庄、荀,贬抑孔子,曾反对立孔教为国教。否认甲骨文的真实性,和王国维、梁启超不和,拒绝受聘清华国学院。

我认为,章太炎和梁启超为一路人,皆为政界之文化人,严格说来,在学术方面,并无甚特殊建树。他虽看不上王国维,其实却比王国维的学术差的更远。

时年34岁的哈佛博士赵元任(1892--1982,有“中国现代汉语言之父”之称号)和时年37岁的陈寅恪接受了聘书,和王、梁成为清华国学院初创时期的四位导师。陈寅恪(1890--1969),生于湖南,祖父陈宝箴曾任湖南巡抚,其父陈三立,晚清著名诗人,可谓名门之后。早年留学日本、美国、欧洲名校,在东方古文字学方面成就惊人,在中国古代哲学和佛学方面,造诣高深,在古代制度史方面著述颇丰。在清华讲课时,很多教授都去听课,被称为教授的教授。

有意思的是,只有最年轻的赵元任拥有美国哈佛大学的博士学位证书,其他三位都没有学位头衔,可见当时的清华重视真才实学而不慕虚名。

从上述清华国学院初创时期的一些故事,我们现在可以清楚地明确,所谓的“国学”,指的就是中国本土自古产生、发展、流传至今的哲学、历史学、语言文字学、文学艺术等为主的学术,以现在一般的学科划分来说,应该包括中国哲学、中国历史学、中国考古学、汉语言文字学、中国文学、中国艺术等等。

除了中国,世界上很多国家的大学里都有专业研究中国文化的“汉学”,在中国古代哲学、考古、文学、艺术等方面的研究,在某些方面做的甚至必国内的还要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中国国内,这一点,值得反省。

现在,对于这些国学,依然有比较杂乱的认识。或认为那是古代封建文化,已经不合时宜,或更以政治实用的角度把国学当作落后的东西,或以科技的角度认为国学不是科学而没有什么价值。这些认识,从某些角度来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从“学术”的角度来说,国学,就是学术。这个道理,就如科技方面的基础研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用性,其实,却是一切实用科技知识的基础所在。国学,也许看上去没有什么实用性,但是,却是中国文化之根,是学习融汇中西之后而将会出现的中国新文化之根。

在《中西哲学比较评论》一书中可以看出,自古而来,中国哲学,或者说中国的理性认识,同欧洲、中东等地区,都有类同的发展阶段和步伐。先秦诸子的哲学思想,堪比亚里士多德之前的古希腊哲学。默罕默德之后,阿拉伯地区囊括了古希腊、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古中国的优秀文明成果,特别是传承了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以亚里士多德的科学方法在具体事物的研究方面产生很好的发展。阿拉伯的这些知识在12世纪陆续传入西欧,成为西欧继续发展的基础。宋朝的程朱理学,在本体论形而上学和科学认识论方面,基本达到亚里士多德的水平。18世纪中叶之前,中国的哲学以及其他文化成果备受欧洲的推崇。18世纪中叶之后,随着英国在共和民主和科技方面的领先发展渐为世人明白,人类文明才正式踏上民主和科技发展的轨道。随后,世界各国的文化,新旧即判,一面随着西欧追赶民主和科技,一面扬弃自己的传统文化,以求实现创新发展。

进入科技大发展时代之后,西方哲学逐步进入迷乱阶段,从十九世纪中叶到现在,实证主义哲学和现象学,一直是西方哲学的主流,然而,两者都违背哲学研究的根本对象---本体。实证主义哲学的原则只承认以科学方法确定的知识,本体等无法以科学方法研究的对象,在实证主义哲学看来,是可以被完全忽略的东西,而不属于其研究范围。现象学起自胡塞尔对意识中的表象的研究,进而发展为海德格尔所指的客观现象之存在,这样的现象学虽然顶着“存在主义”的帽子,然而其理论却和巴门尼德、亚里士多德、笛卡尔、斯宾诺莎、黑格尔等西方传统哲学的存在不一样。现象学所谓的存在,不是现象背后看不见摸不着的本质,却就是指现象自身。在西方传统哲学的本体论上,存在决定现象,先有存在,后有现象,而在现象学来说,现象决定存在,先有现象后有存在。比如,现象学认为人的本质取决于人一生的所作所为之现象,如此来说,人和人的本质就是不一样的。若以传统本体论的逻辑去问现象学本体是什么,现象学则因为本体没有现象表现出来,而说本体不属于他们的研究对象。详细论述请见我的《存在是什么》。

可见,至今,由于西方哲学界依然以实证主义和现象学为主流,导致西方哲学传统的本体论和认识论自黑格尔之后没有任何突破。然而,黑格尔的认识论和本体论却有严重的问题。

在中国,自程朱理学之后,哲学再没有重大突破。明朝有王阳明的心学,然其原理趋同玄奘的《成唯识论》,而其逻辑性却比《成唯识论》差的太多。清朝,理学全然退步,王船山、戴东原等居然不明白程朱理学之精髓,文字狱之后,学界默然,或从考据,或从汉学。这样的考据,企图通过文献考证来辨别历史上的真伪,然而,文献皆出自人手,无实证,考来考去,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直到王国维、罗振玉等研究甲骨文大获成功之后,中国历史才从考据转向考古科学,而获得长足进步。

现在,无论是西方哲学还是中国哲学,已经明显落后于人类当前的存在和实践。现在,在民主政治、科技发展、工商业发展、自然探索、宇宙探险等方面,人类已经获得伟大的成就。在这个“科技后时代”的时代,东西方哲学,几乎又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哲学的发展,必须以回归到传统本体论和认识论上为前提,才能在根本上为人类的存在和认识提供明确的理论根据。

拙作《存在是什么》针对黑格尔的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幸福的存在》则是根据这个新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对人之存在的很多方面,做了逻辑推论,以求明确人文领域的很多概念或者问题。而本书《中西哲学比较评论》则是对中国古代哲学的一个扬弃,明白中国古代的各个主要的哲学家曾经解决了什么问题,还留下什么问题,从中可以发现,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其实都有类似的理性认识发展历程和辉煌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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