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眠

「親愛的 昌鴻 先生您好，您七月份的睡眠時間為：172 小時，清醒時間為：548小時，剩餘清醒時間為：349865小時，七月的睡眠稅為：3.2 小時」

沒想到上個月又超過了，唉，我原本以為上個月可以安然度過的。不過仔細想一想，其實也沒關係，我還這麼年輕！而且比起上上個月已經有明顯的進步了，這個月就維持現狀吧。

大概是從十幾年前開始的，大家都知道科技日新月異，但卻沒想到真的會有像科幻電影一樣的那天到來，國家頒佈了法令，在全體國民體內植入一個小東西，可以測量你的睡眠時間、品質並且上傳到網路，為了鼓勵人民培養良好的睡眠習慣、身體健康、增進工作效率、長命百歲，每個月未達到一定睡眠額度的民眾將被課稅，稅的額度政府的網站上有詳細機制，只是我從來沒注意過就是了，我只知道有個朋友連續幾個月平均一天都只睡兩個小時，累積稅率再加上懲罰機制讓他的清醒時間只剩下10年，拜託！他現在才20歲耶！

這個法令剛開始推動的時候正反意見都有，有人覺得政府能夠立法強制規範人民的健康作息是好事，有人則覺得政府管太多，更何況「剩餘清醒時間」這個根本定義的莫名其妙，找來一堆科學家用一堆我們看不懂的數據歸納出一個人一生中平均可以清醒的時數，也就是平均年齡換算成小時再減掉平均睡眠時間，但是中間還加了一堆有的沒有的參數，導致計算公式變得十分複雜，但總之，最後輸出的結果就是「剩餘清醒時間」。

其實原本這項指標只是讓人民自己參考，就算歸零也不會有任何實質上的傷害，只是會把你的睡眠稅轉換成金錢，需要真的繳稅給國庫而已。但是在法案施行後的第三年，政府發現大家對於這個出於好意的法案嗤之以鼻，依舊有人整天醉生夢死、不事生產，拖累國家整體發展與進步，於是修法，決議將剩餘清醒時間歸零的人，就真的讓他歸零，嗯對，我說的就是死刑，唯一死刑。

結果這個法案一公布之後，大家當然是嚇得驚慌失措，因為我們都知道政府是來真的，畢竟我們是極權國家嘛，他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根本沒有反對的餘地。從那天之後，身旁一些愛玩、時常晚歸的朋友突然個個都變早睡早起的乖寶寶，力圖想要力挽狂瀾，彌補之前失去的寶貴時間；但當然也有些繼續放浪形骸，覺得人生就只有一次，反正終將一死，乾脆在死之前大玩特玩，讓自己在離去時不要那麼遺憾。

從那天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像是你很少會看到有人帶著黑眼圈來上班，跟你說昨天又熬夜看了韓劇；電視節目在晚上十點以後因為觀眾大幅減少，所以為了節省成本幾乎都播一些難看的節目，或甚至有些連播都不播了！學生族群也是改變很大的一個族群，補習班現在的口號一致，「用最少的時間，獲得最大的成效」，試圖想要以高質量的課程取代以往的時間海戰術，讓學生待在補習班的時間變少，但是賺到的錢卻一樣多，甚至更多。

講到賺錢，就不得不提一個新興產業，熱門程度簡直跟以前「大數據」、「物聯網」、「雲端」這幾個關鍵字一樣夯，那就是「睡眠產業」，有些公司專門做睡眠App，這以前就有了，但現在的睡眠App跟以前可是大相逕庭，現在的App會利用政府的開放資料以及你自己的資料做出統計，算出一些數據讓你知道你的睡眠時間跟其他人比起來是多了還是少了，也會在你的睡眠時間低於法定時間的情況下不斷提醒你，希望你能夠多睡一點，現在每個人的手機裡，都必定有一個睡眠App。還有些產品聲稱可以幫你增進睡眠品質，可以在你睡覺時測量你的體溫，控制房間裡的溫度讓環境達到最舒眠的標準，有些容易失眠的人本來可能要一兩個小時才睡的著，現在只要十分鐘以內就可以安穩入眠，跟周公下棋去了。但我聽過最神奇、最高科技的是一個可以讓你在睡眠時也能過生活的機器。說是調整你的腦波，讓你在睡覺的時候仍然像是清醒著，但是你自己知道你是在睡覺，接著你可以先選好幾種情境，例如說夏日海灘度假、異地夜店狂歡、國外名勝 之旅等等，在夢中就可以實際經歷到這些事物，聽起來很棒對吧！但其實我也只是聽說有這個東西，沒有實際看過，說不定又是哪個無聊人士編造出來的網路謠言。

除了這個，還有幾家新創公司是做安眠藥的。聽起來有點負面對吧！但其實一點都不，你只要養成服用這個藥物的習慣，就可以確保自己不會被課到睡眠稅，保證你每天都睡滿八個小時，還可以依照需求調整當日藥量，決定自己的睡眠時間，或是升級成尊榮會員，會有一個專門的「睡眠導師」幫你策劃你這個月的藥量跟睡眠時數，保證不超標，讓你能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

噢對了，有些人會想說，那不就月初的時候一直熬夜，月底的時候再每天睡十六小時以上不就好了嗎？兩天當做一天用，再把一天當做兩天用。但是政府比想像中的聰明，記得剛剛說的，他們推動法案的初衷嗎？「鼓勵人民培養良好的睡眠習慣、身體健康」，這種挖東牆補西牆的作為顯然沒有符合身體健康這一項，所以政府針對睡眠時間的判斷標準做了更嚴格的規範。睡眠品質要到一定程度，才能算是睡著。也就是說，如果你晚上八點就上床，但是翻來覆去到十二點才睡，隔天早上八點起床，你的睡眠時間只會被計入八小時，而不是十二小時。所以挖東牆補西牆顯然是行不通的，除非你天生神力，不然每天能夠睡十六個小時也是很厲害，而且這樣你就沒時間工作了。

講到這個，突然想到有聽過睡眠時數是可以用金錢買到的，只是要透過特殊管道，而且價格不菲，畢竟這整個機制還是靠網路在運作的，一些武功高強的駭客只要駭進政府的系統，稍微動個手腳就行了，加一點時數是不會被發現的，要加多一點也可以，只要付比較多錢就行了，但通常不建議這麼做，因為風險很高。不然的話，從行政人員那邊下手也可以，因為睡眠時數這是件關乎生死存亡的問題，所以這種事情的報酬很高，很少有公務員擋的住金額龐大的賄賂，在剛推出這政策的幾年，不斷聽到謠言指出這根本是一項只會讓富者更富、窮者更窮的政策，但這幾年由於反抗聲浪越來越大，公務員收賄的行徑也越來越誇張，政府有比較勤快一點在抓收賄這件事情。但你說這種花錢買生命的行為有可能就這樣全部消失嗎？

雖然這個政策的壞處不少，但坦白來說，我滿喜歡這樣子的改變。

從小開始就不斷被教導睡眠很重要，科學研究也一再告訴我們睡眠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但知道跟實際的作為似乎沒有必定的關聯，有很多事情我們儘管知道以後還是不會遵守相對應的規則，像是知道酒後駕車可能會釀禍，但最後還是安心上路，覺得那個人一定不是我。又或是大家都知道死亡總有一天會到來的，但是當那天真的來臨，卻又無法接受，好像根本沒有做過準備一樣。「把每天都當做最後一天」也是一件知道但是根本不管的事情，為什麼？因為我們心靈深處都覺得：「阿今天就不是最後一天啊，明明就還有明天」，雖然世界突然毀滅的可能性並不為零，但我們總是忽略那微小的機率，自動把無限大分之一直接化簡為零。

睡眠很重要，大家都知道，提到早睡覺，人又有多少？大約是我大學時代的時候吧，那陣子熬夜熬最兇了，每逢期中考與期末考都必定是伴隨著日出念書，夜晚的時間特別安靜，也特別有動力能夠靜下心來。況且，熬夜的也不只我一個，大概整個系上，噢不，可能是整個大學都在熬夜。你看圖書館那陣子永遠都是客滿的就知道了，還有人直接睡在那邊呢！離開大學進入職場以後，原本以為可以不用再熬夜，沒想到公司事情多又要加班，通常都十點多十一點才下班，到家以後洗個澡出來就快十二點了，但是電視還沒看、遊戲還沒玩、ptt還沒逛、臉書還沒開，這樣叫我怎麼能安心睡覺？於是熬夜就成了逼不得已的事情，沒有人想熬夜，但面對這種情況我也無能為力。

這個政策的推行，強制人民把「維持身體健康」當做是責任也是義務，全體國民都必須為了這個目標做出努力，而施行幾年過後，漸漸大學生都不熬夜了（不敢熬夜），選擇在課程中或是課程結束以後就複習今日的內容，迅速把作業做完、報告寫完，在晚上十二點以前就寢，如果是以前，這個時間大概是正要開始寫作業的時間吧。不只如此，意外的好處是犯罪率也降低了，因為深夜不再有人在外遊盪，連一些不肖份子那個時間都躺在家裡睡覺呢，晚上十二點以後的城市，根本像是座死城。寂靜的令人感到恐懼，就好像城市中心有一個黑洞，把所有在附近的物體都吸進去，包括光，包括聲音，也包括那些不守規矩的人。

從國家的各項經濟指標來看，很多數據都有實質上的大幅增長，有些人可能當初懷疑這樣子工作效率會降低，阻礙經濟發展，拖累GDP，但實際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因為大家都發現原本需要熬夜做完的事情，其實根本不熬夜也可以做完，只要少掉一點偷懶的時間，多一點認真、多一點毅力，其實下班以後的休閒時間還是跟以前一樣多，或甚至還更多。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漸漸習慣這樣子的模式，早睡早起、認真工作、下班就是跟以前一樣找各式各樣的休閒娛樂。時間變少了，卻也變多了。

其實講到這個，還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阿！有點晚了，不能再講下去了，再說下去就要違反給自己訂下來的目標了，我先去睡囉。